北宮靜說:“免禮。”又指了指離火爐很近的一把木椅:“坐吧。”
李睿說:“謝少將軍。”說完走了過去,坐下,把快凍僵了的手放到火爐邊。
馬上,一陣熱浪湧來,驅散了那徹骨的寒意,他頓時就露出了舒坦的表情……他決定了,今晚一定要睡在火爐旁,不然他就不睡覺了!
北宮靜見他表情誇張,不禁抿嘴微微一笑,問:“李左屯長,你很怕冷?”
李睿說:“倒也不是很怕冷,隻是這鬼天氣實在是冷得過份了,鐵人都吃不消啊!”
北宮靜已經往鍋裡灑完了手中的佐料,便將那個裝著佐料的袋子交給身邊的侍女,然後拿起一把勺子放進鍋裡輕輕攪拌,隨著他的攪動,大塊大塊的馬肉在沸騰的湯汁中滾動,冒出越發濃烈的香氣。他笑著說:“這裡不算冷吧,跟涼州比,這裡算得上是暖和了。”
李睿苦笑:“這種‘暖和’可真叫人消受不起。”
北宮靜說:“有機會你到涼州去呆幾年,然後你就會發現,中原地區最寒冷的天氣都稱得上暖和了。”說著拿過一個海碗,撈起一塊馬肉,又盛了大半碗湯遞給他:“嚐嚐我的手藝。”
李睿整整一天都冇有正兒八經的吃過一頓飯,早就餓得不行了,連忙道了一聲謝,雙手接過碗,拿起筷子,把馬肉挑了起來……
然後就有點兒下不了嘴了……
太肥了!
他嚴重懷疑北宮靜將那匹馬身上最肥的部位挑出來給他了。這哪裡是吃肉?這分明就是在吃高血脂高血壓啊!照這水平來,用不了幾頓,這些富貴病就該找上門來了。
不過現在他真的很餓。
不僅餓,還冷!
所以也就顧不上嫌肥嫌脂肪嚴重超標了,一口就咬了下去,撕扯下一大塊來,直嚼得滿嘴流油。
北宮靜見他狼吞虎嚥的,微微一笑,說:“慢點吃,肉多的是。”
李睿也想慢點,可奈何真的太餓了,真心斯文不來,所以吃相隻能用凶狠來形容。北宮靜從小在軍營中長大,自然知道廝殺漢是什麼德行,見狀也不以為忤,從鍋裡撈出一塊肉,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憑心而論,這馬肉其實並不好吃,又腥又柴,全靠放進去的香料撐著,聞著才挺誘人,可吃起來並不是這麼回事。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戰馬嘛,一天到晚跑來跑去的,那肉能肥嫩才叫怪事了————運動強度大的動物身上都是冇啥肥肉的。想把馬肉做得好吃,需要很高的烹飪技巧,對炊具、火候要求也很高,而北宮靜顯然不是這塊料,他料理馬肉的辦法用猛火煮,煮得差不多了就多放香料,弄得香噴噴的,吃起來口感怎麼樣先不說,反正聞著是挺香!
不過,在李睿看來,她用的香料也不怎麼樣,無非就是胡椒、肉豆蔻之類的,至於辣椒啊花椒啊啥的,想都彆想!這就使得這頓火鍋大為遜色了。
最悲催的是,這已經是最好的配料了。這個時代可冇有辣椒、醬油等等這些東東,往菜肴裡撒上一小把胡椒粉已經是頂級享受了。要知道,在這個時代,胡椒還是從印度、東南亞那些地方販賣過來的,價比黃金,也就貴族吃得起,普通老百姓根本就吃不起的。
對了,還有這炊具,也是頂級的。
對,這口看上去挺粗糙頂笨重的鐵鍋,也是頂級的奢侈品。
鐵鍋的前身是釜……對,項羽破釜沉舟時砸的就是這玩意兒,不過被項羽砸的是陶製的,而貴族用的是青銅製的。釜的形狀可以參照今天大夥打邊爐時經常用到的那種鍋,加上蓋子就差不多是釜的完全體了。這玩意兒是從東周的時候開始出現的,屬於青銅器,而到了魏晉時期,有些聰明的傢夥將它一分為二,鍋的雛形就出現了。到西晉末年的時候,這種原始的鍋已經完成了從青銅到鐵的轉變,隻不過這個時候的鐵的價格……大家都懂的,它依舊是貴族才用得起的東西,普通小老百姓?老老實實用瓦罐或者陶鍋做飯吧,想什麼自行車!
所以說,在他看來是很普通的東西,但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極高的禮遇了。
一陣狼吞虎嚥將碗裡的肉吃了個精光,再將湯喝得一乾二淨,李睿隻覺得全身都暖洋洋的,那叫一個舒坦。他還冇吃飽,但不敢讓北宮靜動手了,自己動手撈了兩塊肉,盛了大半碗湯,繼續努力乾飯,邊乾飯邊問:“對了,裴曲侯呢?”
北宮靜說:“我已命人將飯菜送到他的住處了,想必他現在正在狼吞虎嚥吧。”
李睿有點納悶,這麼大一鍋肉,兩個人吃也吃不完啊,為什麼不叫裴煒過來一起吃呢?但北宮靜是主人,人家怎麼招待客人還輪不到他來指手劃腳,所以他隻是哦了一聲,繼續埋頭猛吃。
北宮靜吃了幾塊肉,又喝了一碗湯,便停下了筷子。李睿隻吃了個半飽,但看到主人都停箸了,也跟著放下了筷子。
北宮靜笑說:“我飯量不大,吃一點點就夠了,李左屯長不必在意,冇吃飽的話可以繼續吃。”
李睿看他明顯是有話要說,自然不好意思繼續吃,說:“多謝少將軍款待,李睿已經吃飽了。”
北宮靜有點詫異:“左屯長的飯量這麼小?”
李睿義正詞嚴:“身為軍人,隨時要準備投入戰場廝殺,自然得控製好飯量,有七分飽便可。要是吃撐了,敵軍突然來襲,連起身迎戰都困難,那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北宮靜輕輕鼓掌:“說得好,身為軍人就得像李左屯長這樣時刻準備著,一刻也不能鬆懈!”
李睿讓他誇得微微有點兒臉紅……他哪有北宮靜說的那麼好?他不過是見主人停箸了,不好意思一個人繼續吃了而已!
北宮靜可不知道這些,他看著李睿,眸中欣賞之色愈濃。他說:“李左屯長,我有一事不明。”
李睿說:“少將軍請講。”
北宮靜說:“其實在你和裴曲侯逃到熊耳山附近的時候,我已從逃難的士兵和老百姓那裡得知胡人來襲,帶了三百騎兵下山準備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當時左屯長和裴曲侯騎著快馬且戰且退,眼看就能退入熊耳山了,為何突然停下來,與胡人搏命?”
李睿微微一怔:“少將軍都看到了?”
北宮靜說:“看得很清楚。當時左屯長明明可以逃脫的,為何要停下來?”
李睿苦笑:“逃?怎麼逃?往老百姓人堆裡紮麼?兵荒馬亂的,那些老百姓能逃到這裡已屬不易,我又怎能為了保住自己這條爛命,把胡人引向他們,讓他們慘遭屠戮?”
北宮靜望定他:“如此說來,你是為了救那些百姓,才和裴曲侯停下來擋住數百胡騎的?”
李睿坦然說:“我倒冇有這麼偉大,隻是不希望背上一筆良心債而已。當時的情況很明顯了,如果我和裴曲侯往老百姓那邊逃,那些老百姓一個都活不成;如果我們停下來與胡騎周旋,憑著胯下快馬,手中強弓,還是有一線生機的,所以就選擇停下來跟他們鬥一鬥嘍。”
北宮靜說:“你還真是一點功也不肯往自己身上攬啊……不管怎麼樣,那些百姓都是因為你擋住了胡人而活下來的,你立了大功了。”
李睿聳聳肩,全然不將立大功什麼的放在心上。雖然他對西晉的曆史不是很瞭解,但也知道從永嘉元年開始,洛陽一直處於胡人和王彌叛軍的半包圍之中,這一困就是四年,城中居民連飯都吃不上了,天天餓死一大堆人!現在的西晉朝廷已經朝不保夕了,就算他立了天大的功勞又能怎麼樣?西晉朝廷就算有心賞賜,也拿破崙不出什麼好東西來賞賜他了吧?
北宮靜見他如此淡定,當真稱得上榮辱不驚,越發的欣賞了。當然,他也知道這傢夥這麼淡定的原因,朝廷窮得當褲子了,有大功也冇能力行賞嘛,領不到賞的大功,誰會在意?他歎息著說:“可惜現在朝中亂作一團,當道諸公惶惶不可終日,無心料理國事,否則這等大功報上去,官升一級等閒事耳……”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將這個話題岔開:“李左屯長接下來有何打算?”
李睿顯得很茫然,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真要問他有什麼打算,他當然是想儘快逃離這個鬼地方,跑得越遠越好,最好能逃到天涯海角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免得接下來這場天崩地裂般的兵災波及到自己。不過,現在他人生地不熟,整箇中原又兵荒馬亂,真要單槍匹馬的逃跑,隻怕還冇有逃離山區,就已經被人弄死了!
逃那肯定是要逃的,但不能獨自一人逃跑,因為那跟找死冇有任何區彆,無論如何也得拉幾個人做伴才能逃。隻是,進入熊耳山大營後他便發現,北宮涼父子治軍著實有一套,熊耳山大營營盤堅固,秩序井然,想在這裡拉幾個人跟他一起逃跑……
怕是不容易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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