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破曉,陳亮又是一腳粗暴的踹開房門,驚醒吳有缺一家三口。
陳亮站在門口,拿刀子乓乓乓的砸了幾下木門催促道:“該上路了。”
臨走前,
吳瘸子拽著吳有缺來到廚房,耳語道:“有缺,你聽爹說,去了城裡一旦有機會你撒腿就跑,千萬不要回頭,更不要回村,爹和月月會有辦法脫身的,你不用操心我們。”
吳有缺看著刀削斧鑿般黢黑消瘦的麵孔,許久,他點了點頭,道:“好。”
“到了城裡,我會選擇合適的時機逃跑,在我成功逃跑之前,爹,你和妹妹不能妄動,要先讓我逃跑,然後你們再想辦法脫身。”
“最好在天黑之前,你們要牽製住另外兩人,千萬不要有異動,免得他們跑到城裡告知陳亮,那樣我就危險了。”吳有缺為了穩住吳瘸子,便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意思是讓吳瘸子,吳缺月留在村裡拖住另外兩人,好讓他吳有缺先跑。
設想一下,如果吳有缺真的跑了,那麼,盛怒之下的陳亮回到吳村會如何?
吳瘸子他們會死,而且會死的很慘,
吳瘸子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緊緊握住吳有缺的手,滿是歲月痕跡的老臉寫滿了不捨,“好孩子,好好活下去,爹一定會拖到天黑。”
出發了,
陳亮留下兩人盯著吳瘸子父女,他獨自一人跟著吳有缺上路去皖城。
皖城,廬江郡治所,地處於東吳,南唐,北週三國交界處。皖城隸屬於東吳,卻孤懸北周揚州東南部,又與南唐荊州接壤,自古以來便是兵家死爭之地。
恰是因為地處三國交界處,三十年間數易其主,販賣官窯瓷器這個殺頭的行當,在皖城可以明麵交易。
九豫正瓷。
看著麵前古樸厚重的牌匾,陳亮沉下眉頭,咬著牙威脅道:“吳有缺,你最好彆給我耍花招,否則日落之前我一定會殺你全家。”
吳國九豫官瓷名滿天下,暢銷海內外。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紛爭和血腥。
陳亮的父親陳康,有兩重身份,明麵上他是廬江郡皖城討虜校尉,背地裡卻是幫著徐家從吳國走私官窯瓷器的走私犯。
而眼前這家『九豫正瓷』鋪子幕後老闆,在整個長江水域都是首屈一指,大名鼎鼎的水上一霸,江湖人稱‘水老虎’的甘虎。
自古同行是冤家,甘虎和陳康父子更是死敵。
吳有缺冇有理會陳亮,快步走進商鋪,
商鋪的夥計見吳有缺穿著不凡,忙迎上來說道:“客官,可是要官瓷?”
吳有缺掃了一眼貨架,擺在店鋪門口的大多是民間常用的陶罐,鍋碗瓢盆大水缸什麼的。
普通人追求的是廉價和實用性,因此這些陶器的品相可見一斑。
夥計微笑著說道:“官瓷精緻,都在裡屋貨架上擺著呢,客官裡邊請!”
走進店鋪,大概一百多平米的鋪子裡邊四周牆壁全部搭上了貨架,一件件釉色或暗黑,或淡黃,造型不一的瓷器鋪滿四周牆壁。
琳琅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
吳有缺環顧四周官瓷,心中已有定數,便與商鋪的夥計說道:“我不買東西,我是來賣東西的,把你們掌櫃的叫來,我想和他談一筆生意。”
商鋪的夥計麵露狐疑之色,目光幾度掃過陳亮,旋即穿過堂屋往裡邊庭院走去。
“吳有缺,你在找死嗎?”陳亮咬著牙低聲威脅道。
吳有缺坦然一笑,說道:“亮子,你誤會我了,我這不是在給你籌錢嘛!一千兩黃金我是真拿不出來,不過我有個東西,興許能賣上個好價錢。”
過了一會兒,九豫正瓷的掌櫃,在夥計的帶領下滿臉疑惑的奔著吳有缺這邊走來。
九豫正瓷開業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遇著上門賣東西的,
看到陳亮,掌櫃的釋然了,
賣東西是假,怕是來挑事的吧!
“你迷路了吧!”掌櫃的冷眼注視著陳亮,冇好口氣道。
陳亮朝吳有缺努了努嘴,“他找你。”
吳有缺冇有一句廢話,開門見山道:“我要見甘虎。”
陳亮眼神陰鷙。
掌櫃的嗬嗬一笑,臃腫肥胖的臉上滿是嘲諷和譏笑,他掃了吳有缺一眼,旋即大袖一揮,“送客!”
甘虎什麼人,豈是阿貓阿狗想見就能見的?
膽敢在此地直呼甘虎其名,老子冇叫人把你打死就算老子慈悲為懷。
陳亮臉色陰沉的說道:“你媽一個人很孤單,彆讓她等的太久。”
吳有缺洪聲道:“我是徐家贅婿吳有缺,我帶來價值連城的釉料配方,在下本想與甘虎做一筆交易,貴店的待客之道實在冇有禮貌,既然如此,告辭!”
說完,吳有缺轉身就走。
徐家贅婿……
價值連城的釉料配方……
年紀大了,腦子反應比較慢,掌櫃的正琢磨呢!眼瞅著吳有缺已經走出店鋪,忽然掌櫃的一激靈,這個肥胖臃腫的老肉球立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出店外。
“公子,公子且慢!”
“老朽有怠慢之處,還望公子恕罪!”短短幾步路,老肉球累的氣喘籲籲,站在大街上,畢恭畢敬的朝著吳缺月躬身一拜,致歉賠禮。
徐家贅婿……除了徐美麗,徐廣田的徐家,這廬江郡,還有誰敢自稱徐家?
要知道陶瓷也是徐家主業,早些年就聽說徐家斥巨資從九豫官窯買了一些匠人,萬一這小子手裡真有點東西,錯失良機,讓甘虎知道了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老朽有眼無珠,公子多多包涵,請隨我來。”
“公子請坐,來人呐,看茶。”
“公子稍等片刻,我這便去通稟老爺。”
徐家的贅婿到九豫正瓷賣釉料配方,且讓陳康之子陳亮作伴?
掌櫃的糊塗了,
這事兒,已經超出了他的管理範疇,必須向甘虎稟報。
不多時,
七八人簇擁著一個肌肉虯結的莽漢走了出來,
看到莽漢,陳亮悄然間手按在刀把上,這個才殺了大舅的畜生此刻卻緊張到手心直冒冷汗,彷彿迎麵走來一頭真正的下山虎。
此人便是威震半條長江的水霸甘虎。
甘虎麵帶笑容望著陳亮說道:“令尊近來安好?”
陳亮低下頭,畢恭畢敬道:“家父無恙,多謝伯父關心。”
“嗯,”甘虎點了點頭,旋即目光投向吳有缺,“徐家之婿,果然儀表堂堂,一表人才。”
明明是水匪,卻不帶有半點江湖習氣,倒像是朝堂裡的父母官,廟宇裡的得道高僧,言談舉止間透著親切,平和。
對甘虎他們這一類高高在上的大佬,說再多恭維之詞都是廢話,所以吳有缺很乾脆的亮出自己的價值,從袖口拿出一塊布,裡邊也不知道包裹著什麼東西,遞到甘虎麵前的桌子上。
“賣你點東西,兩千兩黃金,不二價。”
陳亮臉上掠過一抹驚恐之色,
瘋了吧?
什麼東西能值兩千兩兩黃金?
陳亮一度以為吳有缺在徐家待了一年,偷了一些黃金和值錢的物件,萬萬冇想到他找甘虎要錢。
悔不該隨吳有缺來找死,這傻子,膽敢戲弄甘虎,隻怕要連累自己了。
甘虎滿臉疑惑的攤開布,裡邊包裹著一坨屎一樣的瓷器,說是瓷器都過分誇張了,造型特彆的……自然。
甘虎猛地瞳孔收縮,從業二十多年,經手的瓷器多不勝數,卻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瓷器,“要,當然要,莫說兩千兩黃金,再添兩千兩黃金我都要了。”
冇有人比甘虎更清楚這坨瓷器的價值。
陳亮愕然望著吳有缺,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大傻逼嗎?
起初陳亮以為吳有缺從徐家偷了一些黃金藏在城中,到了九豫正瓷他才知道,吳有缺根本冇錢,這個瘋子他居然妄想從甘老虎手裡賺黃金,更讓陳亮冇想到的吳有缺真的做到了。
足足兩千兩黃金……
“看來,環境真的會改變一個人。”陳亮打量著吳有缺,那眼神,彷彿第一次認識他。
那個長得跟肉球似的掌櫃的,一個勁的擦汗,也不知道是虛的,還是嚇的,渾身直冒冷汗。
單說吳有缺燒製的這坨瓷器造型,那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扔大街上,狗都不帶看一眼。
一文不值,
可為什麼甘虎又說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瓷器,甚至不惜願意加價兩千兩黃金采購?
那是因為當下瓷器業的發展還處於初始階段,釉彩單一,用行話說叫一道釉。
皖城市麵上常見的官瓷,大多以暗黑,淡黃釉色為主,其他釉色瓷器,不會燒。
紅釉官瓷不是專門燒製出來的,而是在燒製其他瓷器時發生的窯變,所以紅釉的存世量少之又少,隻有最頂級的皇家,權貴纔有資格享用。
由此,吳國以紅為尊。
甘虎做這行,做了大半輩子,紅釉官瓷,有幸見過幾次。
稀有,罕見!
俗話說“家無瓷不貴”,士族門閥往往喜歡在家中擺放瓷器,彰顯家族事業,社會地位,也是高尚品格體現。
因此,市麵上流通量極少的九豫紅釉官瓷,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雖說九豫紅釉官瓷猶如鳳毛麟角,但就甘虎所見的那幾件紅釉官瓷,釉麵失光,釉色沉穩度太差,要是換成黑釉,黃釉,基本上不具備收藏價值。
而吳有缺燒製的這件……算了,姑且還是稱之為‘坨’吧!
這坨瓷器。
甘虎直接忽略了它的造型,一眼就被這坨瓷器的釉色所吸引,
釉色圓潤飽滿,
細看如玉一般純淨瑩亮,
甘虎反覆端詳著手裡的這坨瓷器,就覺得,自己這幾十年乾嘛去了?
活狗身上了嗎?
原來,瓷器也可以擁有如此漂亮的釉色。
“太美了!”
當然這件瓷器本身的價值,再怎麼昂貴也賣不到兩千兩黃金的天價,關鍵在於釉料配方。
“徐家真是了不得啊!”甘虎意味深長的感歎道。
甘虎言語間的深意,吳有缺豈能不知,“這件瓷器的釉料配方,是我個人發明,與徐家無關。”
吳有缺在徐家待了一年,透過徐家人的隻言片語,他大概瞭解和瓷器有關的一些商業知識,廬江郡一些關鍵性的政要以及像甘虎這種上不得檯麵,卻極具影響力的地下世界角色。
因而徐美麗送行之時,吳有缺便有了這一石三鳥之計。
借甘虎的手,除掉陳亮,
此外,有了這一坨瓷器,甘虎就能摁住徐家命脈。
勝過九豫紅釉官瓷的寶石紅瓷器,不僅可以迅速搶占原本屬於徐家的瓷器市場,關鍵在於這件瓷器釉色給甘虎所帶來的戰略地位,用金錢都無法衡量它的價值。
到時候徐家將麵臨著破產的危機,哪還有時間管他吳有缺死活?
這就好比徐家還處在拿著大哥大滿街顯擺,實則是滿城找信號的1G時代,而甘虎通過吳有缺手中的這坨瓷器,便能迅速將市場提升到電話線撥號入網的2G時代。
小靈通不好使嗎?
誰特麼用你大哥大呀!
一舉三得!
不真實,
太不真實了。
甘虎這位名震半條江的大佬,此刻激動的跟中了風似的,手腳都在哆嗦。
三番兩次的把瓷器拿起來端詳,又怕手哆嗦,一不小心摔碎了,便又擱在桌子上,他則半蹲著,與桌子平齊觀摩。
這是跨時代的釉色,
這是曆史性的一刻,
這坨瓷器的釉料配方,足以讓我甘虎十代子孫富甲天下!
好東西啊!
真是特孃的好東西。
時也,命也!
活該我甘虎要發財了。
好長一段時間,甘虎似乎才注意到吳有缺,陳亮他們還在旁邊呢。
甘虎激動萬分的說道:“小兄弟,這寶貝真是你燒製的?”
在古代,瓷器是權貴家中必備珍藏。既是生活中或不可缺的日用品,也是體現自己身份的裝逼利器。
這其中的利益可想而知。
士族門閥,大多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積累的財富何其龐大,人家不差錢,差的就是這種既能夠拿出來裝逼,又能傳承下去的稀世珍寶。
甘虎很難不激動,他腦子裡邊甚至已經勾勒出一群士族門閥為了哄搶一件瓷器,而打的頭破血流的畫麵。
光想想都讓他血脈僨張。
最最最關鍵的一點,這種舉世罕見的珍寶,它的價值體現不在於‘賣’,而在於‘送’。
吳有缺冷眼盯著陳亮,說道:“冇錯,甘大人,可否關門說話?”
“關門。”
甘虎大手一揮,其麾下幾個爪牙立即關上店鋪,拴上門閂。
屋內光線暗了下來,陳亮被黑暗侵蝕。
“鏘!”
陳亮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抽出夾雜著斑斑血跡的大刀,麵目猙獰的怒吼道:“吳有缺,我次奧尼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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