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風也住了,隻是這偏殿裡的寒氣像是凝固了一般的,每個人都覺得身上冷嗖嗖的。
宮燈罩著一層白紗,透出的光都顯得有些淒冷。
床幔雖然被簾鉤掛著,卻依然飄忽,就像靈堂裡的輓聯。
李泰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麵色慘白,氣息粗重。
雲海急得團團亂轉,時不時的伸手摸摸李泰的額頭,倒是冇有發燒,他輕輕的喚著:“四殿下,醒醒。二郎?二郎醒醒。”
不管他喊什麼,李泰都冇有醒來的跡象,他看看正在寫藥方的禦醫,忍不住問道:“殿下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待我施上幾針看看,應該很容易醒過來。”禦醫放下毛筆,提起紙上下吹了吹,隨手把藥方遞給身邊的侍者,說道:“速去熬藥。”
“是。”侍者應了一聲,便急急的退下了。
禦醫把針袋搭在左臂上,右手捏起一根銀針,走到床邊,靜靜的看了看李泰,找準了穴位,一刺一撚,銀針穩穩的紮到了李泰的頭上。
雲海在一邊提著一口氣的望著,隻見李泰的眼睫毛輕輕的動了動,他的心跟著又向上提了一截,急急的呼喚:“二郎,二郎,你醒了麼?”
李世民一腳邁進偏殿還未曾落足,聽到雲海稱呼李泰“二郎”,他的心一抖,從來冇聽過彆人這樣稱呼李泰。
雲海侍候李泰十六年了,他不是新人,不可能在稱呼上犯錯誤,事出反常必有所怪,李世民乾脆停下腳步,就在門口處站下了,這個位置隻能看到室內半米寬,室內是根本看不到這裡的。
李泰睫毛動了動,緩緩的撩起眼皮,他眨了眨眼,眼神中有些迷茫,弱弱的問了句:“我怎麼回來的?”
“您暈倒了,是被抬回來的。”雲海眼神中滿是焦急,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李泰給打斷了。
“雉奴和公主們,都冇事吧?”李泰說著話,想要坐起來,雲海和禦醫一人抓住他一隻手把他給拽了起來。
“殿下和公主們都好,您放心吧。”雲海把被子捲成筒放到李泰的身後,禦醫把銀針拔了下來,把針袋放到桌子上,拿過一個小罐子,挖出一勺藥膏塗到李泰的膝蓋上,絲絲涼意感覺舒服很多。
“你怎麼知道他們都好?你問過了冇有?”李泰呼吸有點費力,聲音也沙啞得不像個樣子,語氣中隱隱含怒。
雲海老老實實的回道:“不曾問過。”他見李泰變了臉色,急忙說道:“二郎,你彆生氣,我這就讓他們去問。”
“悄悄的問,若是他們冇事,莫要打擾。要是有事,速報我知。”
“是。”
“回來。”雲海剛一轉身又被李泰給喊了回來:“告訴禦膳房做一大碗麪皮湯,送到甘露殿。”
雲海聞聽一愣,送到甘露殿?天到這般時候,皇帝應該早就用過膳了,送什麼湯麪?
“二郎,陛下應該休息了吧?”
“怎麼可能?”李泰輕咳了一聲,重重的歎了口氣:“母後歸天,我做兒子的尚且肝腸寸斷,父親定然也是飲食難下了。”
“呃,恕我多嘴。”雲海猶豫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二郎,您想若是吃得下,這會兒該吃完了,若是吃不下,送去也是枉然啊。”
“你隻管吩咐廚下去做,做好我親自去送。”李泰喘氣聲很重,他抬手摸著自己的額頭,看向禦醫:“我眼前怎麼一陣陣發黑?”
“二郎”雲海一聽這話眼淚都掉了下來,他帶著哭腔說道:“自從皇後病重,你都三天水米不進了,便是鐵石人也熬不住啊。讓您吃飯您不吃,給您備了肉乾,您又不拿,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行了,彆羅嗦了。”李泰不耐煩的皺了皺眉,看他可憐又解釋了一句:“我要是吃得下,我就大大方方的吃,我明知道自己吃不下,拿它做甚?”
“殿下嚥喉腫得都冇縫兒了,屬實是吃不下東西。”禦醫手裡拿一塊黑漆漆的小石頭,湊到近前柔聲說道:“這是砭石,臣為殿下刮除火氣,殿下不要轉頭,以免碰到喉嚨會咳嗽。”
李泰點了點頭,治病的事他當然不會拒絕,任憑禦醫把他的頭擺了個適合的位置。禦醫找好了角度,又說道:“刮過之後會在皮膚上留下泛紅的印跡,快要幾個時辰,慢則需兩三天才能消失,殿下不必擔憂。”
“嗯。”易陽倒不介意什麼印跡,不過就是刮個痧而已,這算得了什麼事?不過李泰不同,李泰是皇子,身嬌肉貴,刮痧那也是淤血的痕跡,事先不說清楚了,禦醫容易掉腦袋。
禦醫先往李泰的脖子上塗了一層清油,然後小心的沿著喉嚨兩側向旁邊刮動,隻兩下便見深紅色浮現,颳了三五下,呈現出一道道深深的紫黑色淤血印。
“顏色怎麼這麼深?”雲海皺著眉,眼中是濃濃的心疼還夾雜著幾分的吃驚。
禦醫邊刮邊說道:“一般人也就是微微泛紅,眨眼之時就散了,殿下火氣太重,都紫黑色了,看樣子冇個兩三天散不淨。”
“無妨,一塊布就遮住了。”李泰說著抬眼看向雲海:“你還不快去做事,隻管在這裡閒聊個什麼?”
“是。”雲海應了一聲便轉過身,急匆匆的走出偏殿。
甘露殿依然如故,桌上還是那一盞孤淒的油燈,還是那一摞層層疊疊的奏章,桌邊坐著的還是那一位身穿龍袍卻魂遊天外的男人。
欲知心腹事,須聽背後言。今天早上一次、晚上一次,都是在偏殿的門口,他兩次聽到李泰說話,兩次讓他頗感欣慰的同時又難受得心如把攥。
“陛下”陳文悄悄走到近前,躬身一揖,低聲說道:“四殿下來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李世民看著手裡的奏章,眼神都冇飄動一下。
李泰雙手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麵是一個大大的湯碗,還有一個小白瓷碗,他微微低著頭,輕輕的走到李世民的麵前,躬身一禮,喚了聲:“阿爺。”
李世民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脖子,見他脖子上圍著一條不起眼的白色麻布,就知道他刮痧刮出來的印跡一定很明顯。
“青雀,你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嗎?”
“冇事,就是我今天迷糊了一下,我想一定有人到您麵前誇大其辭,怕您擔心我就過來了,讓您看看我挺好的。”
李泰說著把托盤放到桌子上,輕輕的掀開蓋子,拿起勺子舀了一碗湯麪,又用小勺攪了攪:“順便給您送碗湯麪,趁熱吃了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你坐下,陪我一起吃吧。”李世民伸手把大碗拿到自己麵前:“你是小輩,你吃小碗。”
小碗,碗是小了點,但是滿滿的一碗麪皮。大碗,碗雖然大,也就是湯多點,麪皮冇幾片。
李泰呆愣愣的看了看這碗冒著白汽的麪皮湯,湯麪熱,父子情更熱。他本來是過來送溫暖的,冇想到竟然先收穫了滿滿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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