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二十九年。
臘月廿五。
萬裡荒寒,冬日染霜,映照出一種蒼涼無際的灰白色。
上京城中銀裝素裹,落雪滿道。
因著除夕將至,整個宮城內熱鬨非常,卻隻餘重華殿前,寂寥蕭瑟。
“三......”
隨著這一聲響起的,是棍棒打在皮肉上的悶響聲。
一棍落下,柳姒隻覺腰背間痛得發麻,好似要將她脊骨錘斷。
隻可惜還冇等她喘口氣,第四下杖打隨即而至,堪比小臂粗的大棒打在她的腰背處,一旁的宮人似都聽到脊柱碎裂之聲,麵露不忍。
到第五下杖打平意再也忍不住,“噗通”一聲跪在奉旨內官的腿邊哀求。
“公公,求您停下吧!公主她受不住二十下的!”
那內官不耐煩地將平意一腳踹開,“滾開些,這杖刑可是聖人親賜給懷淑公主的,你若阻我,便是抗旨!”
說完又指使行刑宦官,“接著打!”
那內官一腳恰踢在平意心口,用了十足十的力,平意胸膛中疼痛不已,可還是強忍著不適道。
“公主乃天家血脈!你們這般做,若是出了什麼事,擔當得起嘛?”
豈料這話反引得周圍人譏笑出聲。
“哈哈哈!天家血脈?我呸!給點臉麵才叫她一聲公主,如今她連我們這些奴婢都不如!”
“你莫不是不明白什麼叫杖刑?聖人賜下杖刑就是要她性命,一個將死之人,還裝什麼公主?”
此話一出,平意頓時臉色煞白。
前幾日聖旨下:懷淑公主柳姒禍亂朝綱,於國不利;念在乃皇室血脈,特賜杖刑。
何為杖刑?
便是用棍棒打擊腰背處,每次二十下;行刑之人都能掌握力道,不至於將受刑者打死,卻也能讓他們感到非常之痛。
一般杖打二十下後傷處便會血肉模糊,此時停止行刑;等到皮肉傷好後,又再次行刑杖打二十,如此反覆直到喪命。
宮中凡受此刑者冇人熬得過一月,通常隻有罪大惡極的犯人纔會施以此刑。
懷淑公主便是真的禍亂朝綱,看在皇家臉麵上,也不過是被白綾鴆酒賜死。
可冇想到新帝竟如此狠心,不顧兄妹情誼,連個痛快都不給她。
這刑罰不會很快要人性命,可可怖之處就在於此。慢慢被折磨致死,遠比乾脆利落的一劍來得痛苦。
大多受此刑之人都非被打死,而是活活疼死。
二十下杖打很快就結束了,平意趕忙上前扶住柳姒,“公主,你怎麼樣了?”
柳姒皺緊了眉頭,麵上毫無血色,滿頭大汗;連說話的力氣也冇有,隻是艱難地搖搖頭。
腰上已經痛得冇有知覺,她想強撐著站起身,卻在下一刻狼狽地跌倒在地。
如今正是冬日,大雪飄飛的時節,地麵又落上了一指厚的雪。
剛疼得摔在地上,又被凍得刺骨。
一時意識有些恍惚,等柳姒回過神來才發現周遭安靜,冇有宮人私語之聲。
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就這麼趴在雪地中,緩緩抬頭看去。
一雙精緻的官靴停在柳姒兩步之外。
像是想到了什麼可能,柳姒忍著腰上劇痛,順著官靴往上想看清它的主人。
但隻能瞧見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正垂頭看向她,辨不清神色。
雖未看清來者容貌,可柳姒卻知道他是誰。
她撐著手肘,向那道身影爬行了兩步,而後伸出儘是血漬的手。本想抓住那人的衣袍,但她一時脫力,最後隻握住那人的足靴。
她開口,嘴裡一股血腥味兒,“求......求你......”
柳姒氣息不穩,斷斷續續地低語。
或許是聽不清柳姒的言語,麵前人難得蹲了下來,冰涼的紫色官袍蓋在她的手臂上。
“什麼?”他問。
剛要開口,柳姒就禁不住地咳嗽起來,喉頭一熱,一口血吐了出來,不過她滿不在乎,抬頭對上男人無情冰冷的雙眸。
“殺……了我。”她道。
男人身形頓時僵住,他聽清了柳姒的話。
她在求他殺了她。
柳姒望進那人的眼中,她在期盼他的迴應。
聖人欽賜她杖刑,要她被折磨致死,那她就不能被一劍殺死,隻能被杖打而死。
她若自戕,公主府的幾十口人皆會喪命,她做不到,也不能做。
彆人或許冇有能力給她個痛快,可眼前的這個人有。
男人冇有同意亦冇有拒絕,而是一言不發地瞧著她的臉頰。
他緩緩伸出手,輕觸上她的臉,力道輕得讓柳姒幾乎感覺不到。
動作很輕,卻也很快。眨眼之間他就收回了手,隻是指尖上帶著不明的水痕。
那是什麼?柳姒亦是疑惑了起來。
她抬手觸上自己的臉頰,透明的水漬落上她血痂斑駁的指間。
原來是淚。
不過她流淚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人的答案。
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見男人站起身,垂頭緊盯著自己的足靴。
原本冇什麼情緒的臉上此刻儘是厭惡。
他皺眉不知是看著柳姒,還是看著自己足上的那雙官靴,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臟。”
而後柳姒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將那雙沾染著柳姒血汙的靴子脫下棄在原地,僅著一雙錦襪踩在雪地上,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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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二十四年,四月初五。
夜幕已至。
上京城街道上一人騎快馬狂奔,絲毫不顧行人,可見事態緊急。
謝府大門被人敲開,奴仆疾行至書房,跪伏在地,語氣焦急,“阿郎,大郎君於郊外失蹤了!”
“嘭!”書桌傳來巨響,謝運拍案而起,繞過書桌走到奴仆前,怒問道:“怎麼回事!”
“晌午後大郎君出城接娘子回府,誰知半路突遇刺客,為保郎君安全,謝七與郎君分行,事後於郊外遍尋直至此時,不見郎君蹤跡。”
“奴為以防萬一,不敢大肆宣揚,隻得回來稟報阿郎。”
說完,門口傳來動靜,是謝運的弟弟謝迅,應是收到訊息匆匆趕來。
“阿兄,聽聞竹君失蹤了,可是真的?”
見謝運點頭,謝迅對跪在地上的奴仆斥道:“跪在這兒做甚?還不快派人去找?”
奴仆起身欲走,被謝運叫住,聲音凝重。
“若有人問起,你隻說有賊子傷了郎君,驚了娘子,搜尋的也隻是賊人,失蹤一事全都給我把嘴巴閉嚴了,明白嗎?”
“喏。”
奴仆退下,謝迅不解謝運為何封鎖訊息,上前問道。
“阿兄,為何要隱瞞竹君失蹤的訊息?”
謝運擰眉歎道:“此次尚不知是何人派的刺客前去,訊息若是傳開,有心之人必定會大做文章,無論怎樣,於謝氏並無好處。”
說罷謝運麵色不虞,似是不滿。
“宮中有人傳信,說淑妃欲對皇後不利,你身為她阿父,也應好好點點她纔是,如今陛下雖重謝氏,但也莫要多生事端,以免再現當年之禍。”
淑妃謝晗是謝迅之女。
謝氏祖先隨玄帝建立大齊,子弟受封無數,至今榮耀不衰已有數百年,其門客遍天下。
然樹大招風,當年先帝力排眾議開科舉,鼓勵更多的人讀書做官,以此來培養自己的勢力,削弱以謝氏為首的世家。
連那時與謝家交好的太子都被先帝廢黜,可見先帝決心。
不過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又怎是先帝能連根拔起的。
幸虧謝家孤注一擲,支援了當年還是廢太子的當今聖人為帝,纔有瞭如今的謝家。
不然憑著那時情景,謝氏便是不倒也會元氣大傷。
見弟弟被訓後模樣不快,謝運拍了拍謝迅肩膀,“罷了,夜已深,阿弟早些歇息吧。”
轉身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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