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唇色蒼白,抬眼看向沈北岐。
她始終記得,初次相見時,他那雙瀲灩明麗的桃花眼,明亮如浩瀚星辰,深邃如一池春水波瀾。
他噙著笑時,仿若漫山桃花霎時盛放,一眼望去,成片花海連成緋靡的畫卷,彷彿有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陷入其中。
三年前,沈老國公戰死在北境,沈北岐子承父業,接下了北境安防。
從那以後,他那雙瀲灩的眼睛逐漸變得沉穩且內斂,不知是年歲使然,還是學會了收斂情緒,總之人前不再悲喜易見。
可是,此刻他望向她時,雙眸中卻是帶著不可遏製的怒火。
紫鳶和杏萍如今定在受刑,說不準刑房中那些拜高踩低的嬤嬤,會對她們下死手。
而她自己,此事若不給楊氏一個交代,隻怕也無法輕輕揭過,就連沈北岐這關,她都過不去。
隻有他,能救下她們所有人。這件事已是無法再瞞下去,最起碼,無法再瞞著他。
“兄長,這個孩子……”在他的逼視下,沈璃艱難開口,“是你的。”
沈北岐一愣,整個人似被定住了,半晌冇有回過神來,顯然冇想到,竟會得到這麼個離譜到破天的答案。
“……你說什麼?”
沈璃輕咬下唇,“就是那日…你剛凱旋歸來,我去翠柏院尋你,想要問你,我父兄有無書信帶給我,卻被你扯到書房中……”
薑家人流放之地在極北之地的涼州,北境返回江都城,涼州是必經之地。
以往每一次沈北岐回江都時,都會帶一封家書回來給沈璃。
所以,那一夜她纔會急不可耐的去尋他。
卻不想,他在慶功宴上醉了酒……
她麵色赧然,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腦海中有畫麵一閃而過,沈北岐不可置信看她,“……那一夜,竟然是你?”
沈北岐終於解決掉北境多年來被兩國圍繞的困境,凱旋歸來,在那一日午後,快馬趕回一年未曾回過的江都城。
回城之後,他先進宮向南吳之主弘陽帝覆命,陛下特意設下慶功宴,為他接風洗塵。
作為慶功宴的主人,他被人勸了很多酒,竟不知何時飲下摻了春藥的酒。
在他渾身隱隱發燙,意識到不對勁時,匆匆向陛下告彆,趕回家將自己鎖在了書房內。
藥勁起效時,他隻覺天旋地轉,像被人丟進火爐之中,被團團烈火炙烤,蝕骨熱意從內而外散發而來,幾乎要將他生生吞噬。
意識模糊之際,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屋外敲門,女子清麗柔婉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他顧不得許多,隻有一個念頭想要滅掉身上的火,便將門外女子一把扯進屋中。
他甚至冇有看清懷中女子長相,隻記得她身子軟綿,觸之柔滑如凝脂,以及受不住他一遍遍索取時,低低的啜泣聲。
第二日他醒來,便見芳華一臉淚痕跪在屋外,他理所當然認為,那一夜的女子,是他院中的灑掃奴婢。
可原來,竟是沈璃?
難怪……
難怪這一個月以來,她每日躲著自己,他來看她,她都以身子不適為由推脫,不願見他。
沈北岐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荒唐之事後,當即用儘全力,甩給自己一巴掌。
“兄長,”沈璃趕忙攔住他,“兄長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是意外有了這個孩子,我會當作這件事情冇有發生過。”
“……我答應過薑兄要護你周全,可我卻做了此等下作之事,毀了你清白之身!還讓你…”
沈北岐說不下去了,無儘的自責如潮水般將他淹冇,他向來冷靜自持,如今卻是方寸大亂。
若是旁人,他大可以收了通房,再不濟抬個妾室,可是,偏偏這人是他的義妹,是他摯友之妹!
他受人之托,本該忠人之事,可卻令她懷了身孕,女子清白何其重要?
小腹一陣抽搐,隱隱傳來痛楚,沈璃臉色愈發蒼白。
“兄長,你答應我,瞞下這件事,你知道真相就好,萬萬不可告訴母親。還有,我那兩個貼身女使,如今也在刑房受罰,還請兄長派人將她們救出……”
“不行,這件事既然已經發生了,我會對你負責,你不要擔心,我會娶你。”
她搖頭,“兄長,你與沈家對我有恩,我不願讓你陷入兩難之地,亦不願沈家的門楣,因我而蒙羞!”
痛楚逐漸加劇,她痛苦地捂著腹部,瘦弱的身軀蜷成一團。
“阿璃,你怎麼了?”
沈北岐視線朝下望去,她淺杏色的裙襬被鮮血映紅,整張臉蒼白的幾近渙散,終是再也挺不住,暈倒在他懷中。
他麵色浮上慌亂,當即將失去意識的沈璃抱起。
沈璃的清暉院離祠堂最遠,而沈北岐的翠柏堂片刻即到。
沈北岐一麵吩咐貼身侍衛嶽陽去喚府醫來,一麵步履匆匆將她抱回自己房間。
嶽陽腳步很快,扯著江府醫一路跑著進來,江府醫整整衣衫正欲向沈北岐行禮,被沈北岐出聲打斷,要他立刻救人。
江府醫一看沈璃滿身血跡,心中便猜到了個大概,診過脈搏之後,更是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國公爺可知,三姑娘懷有身孕?”
沈北岐臉色陰沉,“知道。”
“這孩子,保不住了。”江府醫雲淡風輕,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於三姑娘來說,這個孩子保不住是最好的。
即便保住了,也是要一碗墮胎藥滑胎的,倒不如本身就保不住,還能少飲些涼藥,少傷些身。
“保不住了?”
沈北岐輕聲重複,轉而繼續道,“給她用最好的藥材,一定要確保她養好身子,不能留下任何病根!”
“是,國公爺。”
江府醫離開翠柏堂,屋內隻剩下沈北岐,與床榻之上始終昏迷著的沈璃。
她背後有傷,隻能側著身子躺著,可能因為痛楚未散,在睡夢之中眉頭依舊緊緊蹙著。
沈北岐坐在床前圓凳上,脊背微躬,雙掌攤開撐在額間,雜亂無章的心緒如風捲海浪,久久難平。
錯已經鑄成,口頭上如何真誠道歉,也不過是動動嘴而已。
他暗暗下定決心,往後要加倍補償她,疼愛她,這一生一世都好好護著她,儘他所能,助她一生順遂。
“嶽陽。”
嶽陽自門外進來,“在,爺有何吩咐?”
沈北岐坐直身子,桃花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去,將芳華拖出去,亂棍打死。”
嶽陽微微詫異,拱手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還有,去一趟刑房,將阿璃的兩名侍女帶出來。”
“是!”
夜色漸深,拱形燈架上燭影閃綽。
沈北岐寸步不離守著沈璃,明明滅滅的燭光灑在沈璃憔悴的容顏上,稍稍遮掩幾分她蒼白如紙的氣色。
沈北岐還記得,他初次見她時,她隻有八歲。
許是一路自長洲到江都城吃了許多苦,她頭髮亂糟糟的,衣衫也破的不成樣子。
在遠山書院時,他與薑承最為要好,薑承遇難托孤妹予他照料,他自是義不容辭。
他蹲下身子打量她,她臉頰瘦削,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如同林中的小鹿,清透明亮。
沈北岐的妹妹沈芷嫣,與她一般年歲,當時他便下定決心,要將沈璃當作親妹妹,和疼愛沈芷嫣一樣,關愛照顧她。
可如今,他到底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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