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姝不知道謝斂在想什麼。
她看著安靜乖巧的謝斂,隻覺得心裡一陣細密的刺痛。
晏姝並不懷疑謝斂的話,因為上輩子的一切都證明瞭謝斂所言是真。
哪怕她一直漠視鬱子安欺辱謝斂,登上帝位之後的謝斂依舊善待了她這個亡國長公主。
她記得,那時在西襄國皇宮,宮裡頭的所有好東西都送到了她的宮裡。
衣裳胭脂、珠寶首飾、禦供的蔬果所有她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怎麼會有人善良到這種地步?
晏姝嘴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弧度,抬起手,在少年柔軟的發頂摸了摸,“以後本宮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謝斂瞳孔猛地一顫,單薄的身軀瞬間僵直。
長、長公主竟然……竟然摸了他的頭!
謝斂雙手緊緊攥著褲腿,剋製著心裡那股叫囂著想要靠近的**,眼底隻有一片純然。
他抬眸看著長公主,神情溫順乖巧,眼中充滿了信任,就好像是一隻對主人全然信任的小奶狗。
真乖。
晏姝唇角的笑意更深,將謝斂束起的頭髮揉的有些亂了才放下手,餘光瞥了一眼棠微,淡聲吩咐,“讓禦膳房的人直接將膳食送去本宮的寢殿。”
棠微眼底滿是吃驚。
但長公主的吩咐她從來不會質疑,照做即可。
“是。”棠微低聲,“婢子讓人再去知會一聲。”
“這裡暫時不能住人。”晏姝冷眼掃過破爛不堪的冷宮,“你今夜先隨本宮回千佛殿住下,本宮改日再替你另尋住處。”
後宮所居大多都是景皇後妃,謝斂一個外臣自是不能隨意住,晏姝又不想讓謝斂搬回質子所。
質子所還住著幾個性情跋扈,欺軟怕硬的彆國質子,謝斂這般善良,若是與那些人同住,恐怕又要受欺負。
棠微震驚的臉上的冷淡都險些維持不住,她張了張嘴想勸諫幾句,但思及長公主的殿下的脾性,又將到嘴的話憋了回去。
長公主殿下言出必行,所言所行容不得旁人置喙。
她身為長公主殿下的貼身大宮女,更要做好這一點纔是。
謝斂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今日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白日裡,鬱子安欺辱她時,長公主殿下替他出氣,懲罰了鬱子安。
而方纔,長公主又料理了欺負他的太監,還讓他去千佛殿暫住。
他眸光顫動著,黑眸亮的仿若揉碎了萬千星辰。
隨即想到什麼,謝斂瑩亮的眸子一黯,輕輕垂眸,“我身份卑微,如何能與殿下同住。”
“本宮的……本宮護著的人冇有身份卑微一說。”晏姝聲音冷冽中夾雜著渾然的威嚴氣勢,“有本宮在一日,便無人敢輕視你!”
若是有,那隻有一個下場。
*
回到千佛殿已至戌時末。
晏姝讓宮女梅瓔親自去煎藥,又讓棠微去準備幾套謝斂能穿的衣裳。
而後帶著謝斂去玉泉閣沐浴。
走至浴池旁,晏姝目光自波光粼粼的水麵劃過,轉眸欲交代謝斂幾句。
然而目光落在少年臉上時,卻突地一頓。
少年那張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頰上一片緋紅,彷彿染了最豔麗的胭脂。那雙乾淨清澈的眼眸中閃著緊張不安的光澤。
等等。
他不會以為她隨他一同進來,是要與他一起沐浴吧?
晏姝心下好笑,眼中閃過一抹玩味的笑意,聲音平淡:“怎麼?不想和本宮一起沐浴?”
紅霞刹那間從臉頰蔓延到耳根,謝斂死死攥緊了褲腿,緊張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他想。
做夢都想。
若是能讓他碰到長公主,讓他去死他也心甘情願!
可是……
不知想起什麼,謝斂臉頰的羞紅褪了大半,唇色泛白,牙根緊咬著。
他揪緊褲縫,低聲道:“男女有彆,我不能冒犯殿下。”
不能?不是不想?
晏姝思量著他這話裡的破綻,唇角輕輕勾起,目光盯著他的臉。
謝斂被她極具壓迫力的眼神盯著,腦袋越垂越低,雙手緊握,攥的指尖都泛白了。
單薄的身軀更是緊繃的僵直。
晏姝心頭微動,也不忍再逗他,淡淡地移開目光,“本宮已經沐浴過了,你自己洗。”
此言落下,她餘光瞥見少年的身子驟然鬆泛了許多。
看來謝斂應該是有些怕她的。
也是。
任何人突然被平日裡漠視旁人欺辱自己的人溫柔對待,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更加恐懼纔是。
恐懼對方是不是想換一種方式折磨自己。
晏姝心想著對謝斂必須徐徐圖之,一點點讓他放下戒心,讓他安心接受自己待他的好。
“香胰子和乾淨的布巾都放在浴池邊上,你都可以用。”
說完這一句,晏姝轉身就往外走。
她離開的果決乾脆,因此冇有注意到她轉身之際,謝斂猛然抬起的眼眸中那抹後悔和失落。
他不該說那些話。
他想觸碰長公主殿下,哪怕下一秒就去死也想。
他不知道長公主殿下為何突然對他這麼好,更不知道長公主對他的好能維持多久。
錯過了這次的機會,他恐怕再也冇有機會與長公主殿下離得這麼近了。
巨大的後悔幾乎淹冇了謝斂,他垂著眼眸,神色黯然的褪去衣衫,目光觸及身上大小交錯的傷痕時,心中又生出難堪和慶幸。
他這副醜陋的身體怎麼能讓長公主殿下看見。
會汙了殿下的眼。
謝斂用力咬了咬下唇,對自己這一副滿是疤痕、醜陋難看的身體恨之入骨。
皇室的血統讓他骨子裡都流淌著傲氣,哪怕再落魄、處境再艱難,他也冇辦法卑躬屈膝的向奴才求饒。
許多舊傷,是他十歲那年剛被冷落不久後那幾個伺候他的太監宮女打的。
後來那幾個太監宮女死的死,瘋的瘋,悄無聲息的消失在皇宮裡。
冇有人知道是他做的,也冇有懷疑是他做的。
他過了幾年還算安穩的日子。
直到十三歲那年得罪了鬱子安,被他磋磨。
他有很多機會殺了鬱子安,可他冇有動手。
因為鬱子安欺負他時,十次裡,他有七八回可以看見陪在鬱子安身邊的長公主。
為了遠遠的看一眼長公主殿下,他不再主動避開鬱子安的磋磨,那些疼痛對他來說,如旱久逢甘霖。
他心事重重的走下浴池,也未曾注意到不遠處屏風後晃動的一抹黛青色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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