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們的身後,便是京師

他們是負責在軍中傳話的騎兵,於謙說什麼,他們隻負責傳聲筒,但是完全冇想到於謙的第一句話,就是大明敗了。

於謙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傳下去吧,省的胡思亂想,敗就是敗了。”

大明的精銳,在他們看來戰無不勝的大明軍隊,精銳中的精銳,京師三大營敗了。

京師三大營在關外戰敗,六十六位在廷文武殉國的訊息,通過軍報傳到了京城,雖然有些人傳出了這個訊息,但是因為訊息的閉塞,小道訊息滿天飛,非議湯湯。

於謙在京營的校場上,公開了並確認了這個訊息。

校場一片嘩然,無數軍士們小聲的交頭接耳,他們的表情各異,但是驚駭和恐懼占了大多數。

於謙高高伸出手來,慢慢下壓,隨著他的動作,校場慢慢的安靜了下來,他繼續說道:“死了六萬多人,剩餘精銳全軍潰散而逃,大同參將郭登,宣府宣府總兵官楊王,整令殘兵敗將。”

楊王,就是之前於謙提到過的楊洪,乃是宣府總兵官,楊洪之所以被人稱呼為楊王,並不是他擁兵自重,他也是正統十三年到的宣府任總兵官。

到現在也不過一年時間。

楊洪乃是四朝老將,自幼就守備邊關,遠戍開平府,而後跟隨明太宗文皇帝朱棣北伐,立下了汗馬功勞,隨後就是漫長的戍邊生涯中闖下了赫赫威名。

不僅如此,正統年間的四次北伐,他參與了其中的三次,分彆是第二次的豐州之戰,和第三次的以克列蘇之戰,和第四次的土木之變,屢立奇功。

迤北諸部畏懼他的威名,不敢稱呼他的名字,所以叫他“楊王”,這個稱號是敵人給他的,戰神之名無愧。

“我們的皇上被俘虜了。”於謙有平靜的說出了一個更加重磅的訊息,炸的校場的議論聲,連不遠處的樹上棲息的鳥兒都飛走了。

炸營了。

於謙卻一句話不說,負手而立,等待著軍士們宣泄著自己的情緒,他們得到訊息遠比明公們晚,此時他們才知道了大明皇帝被俘虜的確切訊息。

最近城外一直在征召民夫伐木燒山,城內城牆土築改為磚砌,並深浚城壕,城牆之上,各牆垛加設了門扉和沙欄木,並且通州運糧的事情,茲事體大,他們當然也聽到了種種的傳聞。

這種戰備的狀態,早就讓京師所有人心緒不寧。

於謙作為新任兵部管主,在校場的點將台上,親口的說出了這個訊息,無疑讓軍士們惶惶不安。

校場終於慢慢的安靜了下來,於謙站在沙場之上,深吸了口氣大聲的說道:“瓦剌人必然南下傾其全力,攻取我大明京師。”

“宣府和大同因為整令殘兵,無力馳援,大明京師的守軍就隻剩下我們了。”

這句話一出,校場反而安靜了下來,這讓於謙非常滿意。

殘兵在失去組織調度的時候,就會變成兵匪,四處擄掠,當殘兵變成兵匪的時候,他們手中的鉤鐮槍、抬槍和手銃,就會對準大明的百姓。

這些遠比流匪戰力更強的兵匪,就變成了兵禍。

瓦剌部的也先,並不糊塗,他們放任這些殘兵們在山外九州擄掠,瓦剌人也好趁亂南下或者劫掠。

相當一部分的殘兵,到最後都會變成馬匪,一些人畏懼朝廷的追責,最終隻能落草為寇。

這也是於謙為什麼宣佈這個訊息。

根據他的估計,大量山外九州的流民,就要逃回關內,到時候,大明軍隊戰敗,皇帝被俘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戰敗會導致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導致戰敗的人就是最大的戰犯。

整令殘兵,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楊洪和郭登在很長時間裡,都無暇顧及京師。

於謙高聲呼喊道:“郕王殿下監國,殿下告訴某一句話。”

“大明京師失陷,我們的妻子會變成瓦剌人的玩物,我們的孩子,會在額頭上被烙上奴仆的字樣,在瓦剌人內,世世代代為奴,永世不得翻身,一如當初的燕雲十六州。”

當初魏國公、征虜大將軍徐達,在攻破元上都的時候,他記錄了下燕雲十六州百姓的慘狀,當時的漢民五百年不聞王化。

他們人人臉上帶字,所有漢民目不識丁,征召伐北元之兵時,燕雲十六州的百姓,人人影從。

他們可能不識字,但是他們也確切的知道,敵人是誰。

於謙講的並非嚇唬大明的軍士,而是在說一個事實。

“瓦剌人擊敗了我們的京營,他們很強。”

“這一戰,我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活下來,我們必須攔下瓦剌人南下的步伐,我們必須做好準備,做好隨時埋骨沙場的準備。”

“我們可能會死,可能不會死,但是我們不能退。”

“瓦剌人在僥倖擊敗了大明一次之後,他們嘲弄我們是豢養在羊圈裡的羔羊,但是我們都知道,我們不是,我們是大明的將士。”

“郕王殿下告訴某的那句話是,大明雖大,但我們無路可退!我們的身後,便是京城!”

“大明承受不住第二次的戰敗了。”

“精銳死完了!那,我們就是精銳!”

於謙深吸了口氣,伸出手來,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呼喝道:“我,於謙!在此立誓,我將保衛大明,懷著必死的決心,直到我最後一滴血流乾。”

“當你們在衝鋒陷陣的時候,我將衝鋒在前!違背此誓,人神共棄!”

於謙這句話許下的是血誓,並不是哄騙大明的將士,他真的準備這麼做。

他停頓了許久繼續說道:“現在,校場的大門已開,任何軍士可以隨意的離開,戶部的官員就在門外,將自己的軍戶換為民戶,就可以走了。”

校場的將士們開始小聲的議論著,一名軍士猛地衝向了校場的大門,並且氣喘籲籲的掏出了自己的軍戶信牌,遞給了等在門外的戶部官員。

這讓戶部的那名官吏有點愕然,他滿是疑慮的看向了站在點將台上的於謙。

於謙點了點頭,囑咐了身邊的副將去傳個口信兒,讓戶部的官吏照辦就是。

這名軍士喜出望外的看著自己的新的民戶信牌,走了幾步,滿是疑惑的看著寂靜的校場。

隻有他一個人離開,場麵安靜到了極致。

京師的風很大,卷著校場的沙土,讓校場內的軍士們的身影,若隱若現。

隨著時間的流失,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走向了校場門前,全都被放行了。

其實看似人多,但最後拿到的名冊上,隻有百餘人而已。

“將這卷軍戶黃冊上的名字塗黑吧,從今以後,他們就是民戶了。”於謙不怪他們膽怯。

朝中那些食君之俸的明公們,都有想要逃的,為何要苛責普通的軍士呢?

“還有人嗎?若再不走,軍令如山,就冇有走的機會了!”

於謙撐著腰,聲音裡帶著很多的驚喜,居然有這麼多的軍士會留下來!比他預想的要好太多太多了!

兩萬餘軍士,隻有一百人走了。

再冇有人走了,他們就站在風中,雖然手在抖,但是依舊留了下來。

於謙的嗓音裡帶著沙啞,他用力的呼吸了幾口,才平複了心情,伸出手在空中用力的揮舞了一下,大聲的說道:“很好,很好,很好!你們讓我感到欽佩!”

京師保衛戰,並不好打。

此時還不肯退的人,多少都做好了準備,無論是為了大明,還是為了他們的家人,他們都有不得不留下來的理由。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呢?

於謙有些哽咽,或許是因為風沙比較大,或許是自己有感而發。

至少於謙知道,多數的大明百姓,和於謙一樣,為了大明,或者為了家人,可以死不旋踵!

這就夠了。

這段時間,於謙真的是太糟心了,朝中議南遷者眾,他頂著那麼多反對派做的事,現在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認可。

守衛京師,擊退瓦剌,是對的。

於謙的表情變得凶狠了起來,他大聲的說道:“既然已經留下來了,軍令如山。”

“未戰先怯者,斬!”

“畏縮不前者,斬!”

“未鳴金退者,斬!”

“不尊軍令者,斬!”

“聚集嘩營者,斬!”

“殺良冒功者,斬!”

“一部受敵,餘部有不進救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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