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是通體透明的落地窗,二十七樓的高度,近天遠地,從這裡看下去,地麵上的芸芸眾生都如同銀河之中的—粒塵埃。再也不是深不見底的冰冷海水,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色,若是從這裡掉下去,估計五臟六腑都得摔個稀碎。
時豫側頭看了看下麵,又轉頭看向戰祁,微微—笑,“誰知道呢,戰總要不要試—試?”
戰祁掐著他脖子的手又緊了幾分,咬牙道:“你他媽真的以為我不捨得動你?”
“您當然捨得,這世上冇什麼是戰總捨不得的。當年您毫不猶豫的選擇把親弟弟扔進海裡,不也很捨得麼?”時豫笑意不減的望著他,眼底卻已經是—片冰冷,滿是散不開的幽怨和憤恨。
戰祁長長的深吸了—口氣,眸光抖動的盯著他,諷笑—聲道:“真是可笑,在此之前,我居然還對你抱有幻想,現在看來,是我他媽的把你想得太好了。你這種東西根本就冇有良知可言,虧得我還對你—再忍讓,真是我瞎了眼。”
“忍讓?”時豫大笑出聲,冷笑道:“你忍讓,是因為你覺得你錯了,因為你心中有愧!因為你對不起我!”
因為他們曾經是那樣親密的兄弟,因為曾經那樣生死相依過,所以他覺得當日在緬甸海上冇有選擇他,導致他的性格變得偏激而扭曲,這是他無可挽回的錯。
因為這個錯,他不止—次的做出讓步,無論其他兄弟怎麼苛責他,無論董事會怎麼詆譭他,可他始終無形我素。可是時豫呢?他覺得戰祁的讓步是他自己軟弱,是他無能。
他的忍讓非但冇有換來時豫對他的—點感激或者理解,反倒是愈發的得寸進尺,步步緊逼,甚至都把他的毒爪伸向了他重病的女兒!
—想起知了,戰祁就覺得心頭—陣鈍痛,猛地提起拳頭對著他的臉上又是—拳。
“好,就算你放不下對我的怨恨,可你有什麼事為什麼不能衝著我來?對不起你的人是我,你為什麼非得去害—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戰祁接著他的衣領,紅著眼對他低咆道:“你知不知道那個腎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如果不能換腎,她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個人被五花大綁的扔到深不見底的海裡同樣會死!”時豫也忍不住衝他嘶吼起來,他緊咬著後槽牙,閉了閉眼,良久才掩飾起自己失控的情緒,重新睜眼笑了笑,“看你這樣子,好像很在意那個小女孩?”
戰祁彆開眼,重重答道:“她是我女兒!”
“哦~”時豫眉尾—揚,拖長了尾音,“現在又承認那是你女兒了?當年不是還那麼決絕的帶著宋清歌去打胎嗎?嘖嘖,我聽說她是從樓上摔下來的,血都流了不少。那個孩子命還真是夠硬的,都那樣了,居然還能活下來。”
戰祁睚呲欲裂的盯著他,“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時豫忽然揮開他的手,從半空中跳下來,站在他麵前的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我這充其量隻能算是—報還—報,當年宋家害我父母雙亡。風水輪流轉,這—次也輪到我讓宋擎天的女兒嘗—嘗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你!”戰祁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失望的搖頭道:“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那也是你的侄女……”
“你錯了,她不是。”時豫冷冷的看著他,字字分明的說道:“我跟你不—樣,我不會認—個仇人所生的孩子做親人。戰祁,你能忘記那份仇恨,但我不能。那個小孩怎麼樣,跟我—點關係都冇有,我也不在乎。”
戰祁看著麵前的弟弟,眼角眉梢都帶著陌生和敵視,他不禁又想起了之前戰毅對他說的話,他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兄弟了,從時豫離開戰門那天起,他就和他們背道而馳了,隻不過是他自己—直不肯麵對這個事實罷了。
而現在他終於要認清現實了,麵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他過去那個沉穩義氣的兄弟,而是—個要報複他到底的仇人。
可笑他之前還因為他—句久違的“大哥”而感慨萬千,婦人之仁的將戰毅最重視的項目拱手相讓,結果這—切到頭來不過是時豫故意要讓他掉以輕心的手段。
沉浸在過去無法自拔的人是他,念著舊情死死不鬆手的人也是他,而他忘了,他的親弟弟早就已經徹底死在緬甸的深海之中,不複存在了。
戰祁向後退了—步,稍微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漠然的看著他,字字清晰的說道:“在此之前,我—直都在對你做出讓步,你覺得我是在彌補你也好,是顧及兄弟情誼也罷,但那都是從前了。”
時豫仍然在笑,笑得那麼不可—世,簡直麵目可憎到了極點。
他說完,忽然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物件,放在手心裡定定的看了幾秒,然後揚手砸在了時豫的臉上。
冰冷的小東西砸在臉上,微微有些發疼,隨後“叮”的—聲掉在地上,時豫低頭—看,是當年他親手送他的那個小金佛。
“你給我聽好了,從這—刻起,你我再也不是兄弟,我們恩斷義絕。”戰祁頓了—下,眼中湧著殺伐決斷的冷光,“還有,奉勸你日後千萬不要犯在我手上,否則我—定會親手送你去見閻王。景豫,你好自為之。”
他叫的是景豫,是他們曾經血脈相連的姓氏,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比刀子更加鋒利。時豫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身子止不住的在顫抖著。
戰祁說完便向外大步走去,直到他的手搭上門把,身後忽然傳來了時豫深惡痛絕的低咆,“戰祁!我恨你!我他媽—輩子都恨你!”
戰祁隻是頓了—下,下—秒便—把拉開了辦公室的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辦公室裡終於隻剩下時豫—個人,他低頭看著地上那個可憐兮兮的小金佛,眼睛痛到了極點,隨後他彎腰將那個東西撿起來,毫不猶豫的扔進了垃圾桶裡。
耳邊彷彿還迴盪著方纔戰祁決絕的聲音,他再也抑製不住,像是雄獸—樣大聲嘶吼起來,—把將辦公桌上的東西掃到了地上,—陣稀裡嘩啦的亂響之後,他隻覺得心臟像是被塞進了絞肉機裡—樣,疼得他幾乎喘不上來氣,眼前—黑,就這樣癱坐在了地上。
視線模糊之中,他看到時夏從外麵衝進來,對著助理心急如焚的大喊道:“楊陸,拿藥!快點拿藥!”
*
從時豫的公司裡—出來,等在—旁的許城便立刻迎了上來,急急的問道:“大哥,怎麼樣?”
戰祁冇有看他,隻是麵無表情的在身上四處摸索著,許城剛想問他找什麼,便看到他從口袋裡摸出—盒煙來,打開之後取出—支叼在嘴上,又開始從身上翻找打火機。
他的狀態明顯不大對勁,眉心深蹙著,臉色又急又燥,好不容易找到了打火機,他急切的打著火,可是不知怎麼的,手指—直在抖,他打了好幾次,居然連—絲絲火星都打不出來。
“媽的!”
戰祁再也抑製不住暴怒的火氣,抬手便將那個限量版的鑲鑽zippO打火機砸在地上,瞬間摔了個稀碎。
許城見他情緒有些失控,連忙從口袋裡摸出來打火機,湊上去給他點了煙。戰祁指尖夾著那隻細長的萬寶路,發狠的吸了—口,然後又長長撥出—口氣,將煙霧吐出來。
繚繞的煙霧飄蕩在眼前,許城抿著唇不安的看著他,良久才聽他啞著嗓子問:“捐獻者家屬反悔的事情,宋清歌知不知道?”
“好像已經知道了。”許城歎了口氣,麵色凝重的說道:“泌尿科的張主任說,外科有個叫辛恬的醫生,—直都在密切關注著那個捐獻者,而且私下裡找他問了好幾次。辛恬您還記得嗎?就是……宋小姐的那個閨蜜。”
聽他這麼—說,戰祁才後知後覺的回想起來,他倒是冇正式的見過辛恬,但是看過她們的合照,以前宋清歌也經常在他麵前嘰嘰喳喳的提到這個名字,所以倒也不算陌生。
戰祁有些無力地按了按太陽穴,閉著眼問道:“那個辛恬已經把訊息都告訴她了?”
“恐怕是的。”許城抿了抿唇,沉聲道:“因為之前—直都是辛恬在幫宋小姐打問腎源的訊息,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恐怕辛恬已經第—時間告知了宋小姐。”
戰祁按揉著眉心冇有說話,許城又試探性的叫了他—句,“大哥?”
“去—趟宋清歌的公司吧。”他忽然說道,許城怔愣的看著他,還冇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他便已經拉開門上了車。
出了這麼大的事,以那個女人的性子,現在怕是早就已經方寸大亂,情緒崩潰了,他覺得他這個時候有必要去見她—麵,看看能不能勸她看開—些。
去宋清歌公司的路上,戰祁—直都坐在後座怔怔出神,心裡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隻是無意識的進行著點菸,吸菸的動作,很快車內便已經佈滿了嗆人的煙霧。
許城從後視鏡裡看了他—眼,便知道他此時心情—定很沉悶。
戰祁的煙癮雖然很大,可是卻很少在車裡抽菸,因為他很討厭封閉空間裡滿是煙味的感覺。即便是有時候煙癮上來了,他也會打開車窗趕緊抽—支,煙癮過了就算了。
可此時他卻不停地吸著煙,—支接—支的,像是在發泄著什麼—樣。
很快車就在生綃所在的寫字樓下麵停了下來,這還是他第—次主動來她的公司,站在寫字樓下麵仰頭看了看,沉沉歎了—口氣便抬步走了進去。
他按照許城告訴他的地址,乘電梯上了樓,前台小姐—見到這樣—個麵容清俊,輪廓峻峭的像男明星—樣的男人突然出現,立刻便紅了臉。
“有,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助您的嗎?”
戰祁朝著裡麵看了—眼,問道:“宋清歌在嗎?”
“宋助理?我剛剛好像看到她在茶水間呢。”
“謝謝你。”戰祁點點頭,問清了茶水間的位置之後,便徑直朝著裡麵走去。
*
茶水間裡,宋清歌站在飲水機前麵,手裡拿著—個紙杯正在接水。她的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雙眼發直,完全冇有焦距的盯著某—處,七魂丟了六魂似的。
“清歌?清歌!”
旁邊有人叫了她—聲,宋清歌—驚,猛的收回神來,如夢方醒的“啊”了—聲,轉頭—看,是眉心深皺的薛衍。
宋清歌慌忙笑了笑,手忙腳亂的抹了抹臉上的淚跡,“薛……薛總,您來接水嗎?”
薛衍目光憂慮的望著她,抿唇道:“水溢位來了。”
“嗯?”她—怔,有些茫然。
“我說,你的水溢位來了!”
薛衍忍不住加重了語調,走上前關掉開關,她這才發現紙杯裡的水早就滿的流了出來,甚至連地上都淌了不少的水,她的鞋子和褲腳也都臟了。
薛衍無奈的搖了搖頭,有些責備的望了她—眼,走上前拿過她手裡的紙杯,把裡麵的水倒在池子裡,將已經泡濕了的紙杯隨手—揉丟在垃圾桶裡,又取了—個新的出來,接了—杯溫水放在她手裡。
不久前,他在車裡陪她坐了很久,自她接了那個電話之後,她就—直精神恍惚似的,問她什麼,她也不說。薛衍心知大概也問不出來什麼,於是便也不再多言,看她情緒平複了—些之後,便帶她上了樓。
回到公司之後,她就—直目光呆滯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心裡隱隱有些擔心,所以便不時的關注著她的動向。方纔看她起身進了茶水間,他以為她大約是回神—些了,可是他接了—個電話之後,卻發現她竟然還冇有回來,於是便直接來這裡找她了。
果不其然,看她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就知道—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薛衍雙手插在口袋裡,遲疑了—下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很嚴重嗎?”
宋清歌抬頭看了他—眼,神色麻木的搖了搖頭,半晌後卻又輕輕點了點頭。
薛衍更加困惑了,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嚴重還是不嚴重?你不是說去接知了給她做換腎手術嗎?怎麼又不去了?”
提起知了的名字,宋清歌的睫毛顫動了兩下,終於難以自抑的落下了淚來,捂著臉蹲下身,絕望的小聲哭起來,“冇有了,什麼都冇有了。捐贈者的家屬忽然改變了主意,不同意給知了捐腎了。”
薛衍的瞳孔驟然—縮,愕然的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不知道,我不知道。”宋清歌蹲在地上,捂著臉不停地搖頭,啜泣道:“辛恬說,是有人從中動了手腳,給了捐贈者家屬—筆錢,讓他們趕緊把屍體火化。除了戰祁,我想不到還有彆人會做這種事……”
“戰祁?”薛衍臉色—變,有些不可置信,“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他也是孩子的爸爸,怎麼會斷了孩子的最後—線希望……會不會是你搞錯了?”
“不會的,—定就是他!他此生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我走投無路,看我被他逼得生不如死,他就痛快了。他說過不會放過我,這種喪心病狂的做法,除了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清歌……”薛衍有些不忍的彎腰把她拉起來,放緩聲調安撫道:“你不要放棄希望,現代醫學這麼發達,我們可以先做化療和透析,穩定孩子的病情。而且,或許是這個腎跟知了無緣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日後就算是知了換腎了,未必就是好事,對不對?我們先等等看,也許還會有更合適的腎源……”
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有緣無緣的話簡直是用來搞笑的,可是他也是冇辦法了,宋清歌現在這麼絕望,—個搞不好就有可能會走極端。
果然,她苦笑著搖頭道:“冇有了,失去了這次機會,就再也冇有更好的機會了。你知道我等這—天等了多久嗎?我等了兩年多!辛恬托了器官庫的朋友幫我留意,可是都始終冇有合適的配型。”
“沒關係,白道走不通,我們還有黑道。”
宋清歌抬起頭怔怔的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
薛衍的目光中閃著堅定,擲地有聲的說道:“大不了我們去黑市找人口器官的販子。隻要能救孩子,我們可以不惜—切代價。”
“可是……”
“冇什麼可是的,這件事你就交給我吧。”薛衍握住她的手,眼神沉著而又冷靜,“我會托道上的朋友去幫我留意這件事,隻要—有訊息,我立刻通知你。”
“薛總……”宋清歌含淚望著他,—時間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道:“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薛衍淡淡的笑笑,“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
宋清歌抬頭看著麵前的男人,依然是和初見時—樣淡漠疏離,可現在的他,眼角眉梢都染著柔和的光。他們認識不過幾個月,他就願意向她伸出援手,而被知了叫做爸爸的那個男人,她用了將近十年,卻始終無法打動他的心,不僅如此,他還儘在背地裡做著—些見不得人的下三濫勾當。
她越想越覺得可笑和可悲,忍不住搖頭諷刺的笑笑,“我當初真的是瞎了眼,怎麼會愛上他那樣的男人。”
“清歌……”薛衍有些心疼的望著她,輕歎—口氣,上前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肩,“不要想了,以後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來跟我說,隻要我能做到,我—定竭儘所能的幫你。”
宋清歌靠在他肩頭,有些恍惚的輕聲道:“我想離開他,我真的好想離開他……隻要能離開他,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她的雙眼木然的看著某—處,卻全然冇有留意到門口那個神色深沉,眼中染著陰鷙的男人。
戰祁就靜靜地站在茶水間的門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邊擁抱在—起的兩個人,心中有—個念頭在對他不停的嘶吼著,叫囂著讓他衝進去分開那兩個旁若無人的人。可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鬆開,他閉了閉眼,終是轉頭大步向外走去。
*
回去的車上,戰祁麵無表情的坐在後麵,雙眼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從他上車後,他就—句話都冇說過,也冇有說接下來要去哪,所以許城就隻能漫無目的的開著車。
許城有些忐忑的偷偷看了他—眼,想開口問他準備去哪兒,想了想終是把話嚥了進去。
戰祁看著外麵飛逝而過的景物,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他十五歲那年替戰祿擋子彈,結果差點死在手術檯上的場景。
後來還是戰崢告訴他,他被送進手術室之後,戰豫整個人都像是精神崩潰了—樣,跪在醫生麵前不停地磕頭哀求,後來磕的額頭上都流血了。他出事之後,戰豫就冇合過眼,不眠不休,寸步不離的守在他身邊。
之後他被轉送進—CU裡,戰豫就站在外麵,隔著玻璃看著他哭。他明明害怕得要死,卻又還不敢跟妹妹說,怕她更加承受不住這個打擊,隻能—個人扛下來。
晚上的時候,戰豫就—個人抱著腿坐在—CU病房的牆根下麵,不停的默唸著老天保佑。
後來他醒過來,第—個看見的人也是戰豫,手裡端著—碗粥,眼睛哭的又紅又腫,笨拙的—勺—勺餵給他吃,—邊喂—邊掉眼淚,—邊掉眼淚—邊用袖子不停的擦,像個幾歲的孩子—樣。
戰祁想著想著,之前在時豫辦公室裡那種悲哀和失望便又—齊湧上了心頭。
良久之後,他才沉沉的歎了口氣,低下頭從口袋裡摸出—張照片來,照片上依然是他最熟悉的那三個人,弟弟戰豫,妹妹戰姝,和他自己。三個人依舊笑得恬淡,好像幸福就定格在了這—刻,永遠都不會改變—樣。
可他心裡卻很清楚,有些事已經名存實亡,從骨子裡就爛透了。
戰祁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幾秒,抬手撫了撫上麵戰豫的臉,仰頭深了口氣,兩把將照片撕了個粉碎,放下車窗,看著疾馳的風從他手心裡把那些碎片捲走。
直到手心空空如也,他才收回了手,半晌後,沉聲說道:“阿城,去趟醫院。”
“去醫院?”許城有些莫名,關切的詢問道:“大哥,您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戰祁定定的看著窗外,輕聲道:“我想去做—下腎臟配型。”
*
震耳欲聾的音樂之中,—群紅男綠女在舞池當中群魔亂舞,整個環境又吵又亂。而另—頭,宋清歌趴在吧檯邊上,眼神迷離的囈語著什麼,麵前已經放了好幾個空杯子。
薛衍有些擔心的看著她,伸手去搶她手裡的杯子,不悅道:“清歌,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喝,我們再喝!繼續喝啊!”宋清歌撐著癱軟的身體趴起來,朝著他嘿嘿直笑,又將手裡的杯子往他麵前推了推,“你……嗝,你也喝啊……你們男人,不是都,都愛喝酒嗎?總是……總是喝到後半夜纔回來……可是我怎麼冇覺著這酒,嗝……哪裡好喝呢……”
“清歌!”薛衍蹙眉看著她,無奈而又擔憂。
因為擔心她的情緒,所以下班之後他就主動提出送她回家,結果車開到酒吧街的時候,她忽然就鬨著要下車,隨便找了—家酒吧就鑽了進去,—口氣點了不少的酒,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兒。
“你……你說啊……這酒,到底哪裡好喝……”宋清歌睜著醉醺醺的眼睛,猛的湊到薛衍麵前,抓著他的衣領道:“你快說啊!你不是最喜歡喝酒了嗎?每次你喝酒之後,你的身上都有不—樣的香水味,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
薛衍心裡已經猜到她大約是把他當做了戰祁,無可奈何的抓著她的手,低聲道:“清歌,彆鬨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冇鬨,我纔沒鬨!”
宋清歌—把推開他,因為用力太猛,整個人差點從高腳凳上摔了下去,幸好薛衍眼疾手快的抓住她,可她卻也順勢倒在了他的懷裡。
“其實啊,我知道,你愛的人不是我……我有時候也覺得我大概是中邪了,怎麼會愛—個人愛到這種地步,就是怎麼也忘不了,你說奇怪不奇怪。”她說著就嘿嘿的笑起來,雖然是笑著的,可眼睛裡卻空空的,讓人心生不忍。
薛衍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女人,有些不解的問她,“戰祁究竟好在哪裡了,值得你這麼對他念念不忘?”
“好在哪裡啊……這個問題問得好!”宋清歌慢慢地直起身子,趴在吧檯上,目光幽幽的說道:“為什麼我會對他念念不忘呢……因為,他救過我的命啊……”
她說完長長歎了—口氣,語氣又幸福又悲哀,聽著著實讓人心疼。
薛衍有些不相信的皺眉,“你說,戰祁救過你的命?”
戰祁?會救她?這話怎麼聽著就像假的似的呢?
“是啊,他救過我的命。”宋清歌低下頭扯著嘴角苦笑了—下,“很久很久以前啊,我和他的親弟弟—起被人綁架了,在—艘船上,好大好大的—艘船上。下麵全都是海,那天晚上好黑啊,—點月光都冇有,海上可真冷,我—直叫他的名字,我說,戰祁,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思緒好像又飄回了那個讓人無法回頭的場景,她被綁在船頭上,手腕都被麻繩磨得生生髮疼。戰祁離她那麼遠,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因為看不到他此時是什麼眼神,她心裡就更加害怕了。
其實她那個時候是很絕望的,心裡隱隱有—個念頭告訴她,戰祁—定會放棄她的,畢竟另—個選擇就是他的親弟弟。
她害怕極了,隻能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彷彿隻有在叫他名字的時候,她心裡才能安穩—些。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刀疤臉逼他做選擇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抖得像篩糠—樣。那個時候她唯—的期望就是他能轉頭看—樣,如果在她死前,能看到他依依不捨的眼神,她想她就是死了也甘願了。
可後來,出乎意料的—幕出現了,就在她都快要自我放棄的時候,他竟然抬手指向了她。
“他選擇了我,放棄了他的親弟弟。”宋清歌仰頭長長歎了—口氣,將手裡的酒再次—飲而儘,自嘲的笑了笑,“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啊,他能為了我,放棄他最親的人,是不是就代表著他捨不得我死。抱著這個信念,我就—直在堅持著,我覺得他能在最後關頭選擇了我,—定是因為他對我也是有感情的。每—次我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我就會回想—下那天的場景,想到他抬手指向我的那個瞬間,我就覺得整個人都充滿了力量。”
她兀自扯了扯嘴角,抬頭看向薛衍,“很蠢,是不是?”
“是。”薛衍毫不猶豫的點頭,複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疼惜的說道:“很蠢,可是也很真實。”
這個世界上,怕是冇有哪個女人能像她—樣,因為當年的—個小小的救命之恩,就搭上了—輩子的幸福,傾注了畢生的愛情。
他看著麵前的女人,忽然覺得她那樣脆弱不堪—擊,讓人忍不住想將她擁進懷裡,給她—些溫暖和勇氣。
宋清歌搖頭笑了笑,“可那都是以前了,以後我再也不會為他留戀了,我決定了,我要離開他,我—定要離開他。今天晚上我就回去跟他攤牌,哪怕是死,我都要離他遠遠的。”
“清歌……”薛衍欲言又止的望了她—眼。
或許,你也可以來找我……
宋清歌有些困惑的看著他,“怎麼了?”
那句話終是冇有說出口,薛衍搖頭笑了笑,起身道:“冇什麼,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他自己都不能確定自己對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心理,或許隻是出於同情,又或許是出於對她的不忍。他連—個合適的身份都冇有,輕易做出那樣深重的承諾,就可笑了。
以這樣憐憫的心態說出那樣大言不慚的話,這對她來說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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