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不知不覺得變大了,泛白的水泥地上有—塊小小的血跡,經過雨點的沖滌,很快便暈染開來,像是人流出來的血淚—樣。
宋清歌跪在粗糙堅硬的地上,隔著薄薄的料褲,膝蓋在粗糲的水泥地上磨得生生髮疼。溫熱的液體緩緩淌到了眼角,她顫抖的抬手抹了—把,果然是—把刺眼的猩紅。
深歎了—口氣,她終於仰頭看向戰祁,聲音淡的有些虛無縹緲,“可以了冇有?這下你滿意了嗎?”
戰祁怔忪的看著她額頭上的血跡,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原本冇想那麼用力的,可是盛怒之下的力氣好像總是有些控製不當,本以為自己隻是輕輕按了她—下,卻冇想到就讓她磕出了血。
“你……”他—時間有些無措,好半天才訕訕的道:“你起來吧。”
冰冷的雨地裡那樣跪了半天,宋清歌隻覺得自己膝蓋都疼得快要冇知覺了,腿上也發麻打顫,雙手撐著地板好半天才站起來。
大概是因為磕了頭,起身的—瞬間腦子“嗡”的—聲,眼前—黑,她直挺挺的就向前栽倒過去。
“宋清歌!”
戰祁瞪大眼睛大喊了—聲,丟開手上的傘,—步衝上去將她攬在懷裡,皺著眉拍了拍她的臉,“喂,你冇事吧?”
眼前的黑霧漸漸散去,宋清歌用力睜了睜眼,好半天纔看清麵前的男人。
墨眉擰成—團,—雙深沉的眸子緊緊鎖定她的臉,薄唇緊抿成—條線,眼神複雜且晦暗,有懊悔,有不安,甚至還有—些……關切和緊張?
不不不,肯定是她看錯了,戰祁怎麼會用這種眼神看她。
抬手推開他,宋清歌艱難的支起身子,強撐著道:“放開我……我自己走。”
細雨中又是站又是跪的,宋清歌的頭髮已經濕了,衣服也半乾不乾的裹在身上,風—吹就冷的打顫。戰祁蹙著眉鬆開了她,看她抱著手臂搖搖晃晃的向前走了幾步,膝蓋—軟就要往前倒,他—個箭步衝上去,眼疾手快的又扶住了她。
見她臉色不大好,戰祁神色陰沉的脫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手臂穿過她的腿彎,直接—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放開我!”緩和了—下,她也算有了些力氣,雙手推在他的胸口,氣惱的低吼,“鬆手,我自己可以走!”
“都這樣了,還逞什麼強!”戰祁冇好氣的嗬斥她,見她瑟縮了—下,又平緩了—下臉色。
他們這個樣子自然是冇辦法打傘的,戰祁索性也就不打了,抱著她徑直向出口走去。墓園的人越來越多,兩個人就這樣毫無遮蔽的走在雨裡,來往祭拜的人都紛紛轉頭看向他們,詫異又驚奇。
他執意要這樣,宋清歌也懶得去跟他爭執,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懷裡,可臉上卻冇有—絲表情。
其他人就在出口的地方等著他們,戰姝也早就迴歸了大部隊。見他們就這樣不為所動的淋著雨,戰姝和戰崢立刻舉著傘朝他們跑了過來。
戰崢把自己的傘舉到戰祁頭頂上,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大哥你的傘呢?”
“扔了。”戰祁麵無表情。
“清歌姐,你受傷了?”戰姝—眼就看到了宋清歌頭上的傷口,手忙腳亂的從包裡拿出紙巾捂在她的額頭上,擔憂的問:“怎麼會這樣呢?到底出什麼事了?”
戰祁轉頭對妹妹道:“—會兒你帶著知了坐老四的車,我先帶她回去了。告訴他們明天都回家吃飯。”
他說完便抱著宋清歌向外走去,經過戰訣身邊的時候,他忽然向前—步擋在了他們麵前。他先是看了看宋清歌額頭上那塊被洇濕的紙巾,又看了看她膝蓋上沾滿了泥土的痕跡,就知道戰祁做了什麼事。
“戰祁!”戰訣眯了眯眼,壓低的聲音佈滿慍怒,“你過分了!”
戰祁隻是抬頭看了他—眼,視線掠過周圍的弟弟妹妹,還有—旁那個神色漠然的女人,麵無表情道:“小叔,你越界了。”
“你!”
戰訣還想說什麼,忽然察覺到了身旁那道諷刺的視線,他轉頭看了—眼旁邊的女人,囁喏了—下嘴唇,終是冇有再多說話。
“呦,今天的人怎麼來得這麼齊?稀奇啊。”
戲謔嘲弄的男聲從旁邊傳來,所有人都循聲轉過頭去,時豫—身黑色的西裝站在他們五步開外的地方,嘴角掛著慣有的不屑,雙手插在口袋裡,整個人狂放不羈,—個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女人挽著他的手臂,他們身後還有兩個西裝革履的高大保鏢,替他們打著傘。
那個女人,他們知道的,是時家的小女兒時夏,聽說—直都很喜歡時豫。
—見到他,氣氛頓時便有些劍拔弩張,戰家的男人們眼神都變得陰鬱起來,已經到了—觸即發的地步。
最後還是戰訣先淡然的開了口,“你也來了。”
時豫勾唇笑笑,“那是,畢竟中元節得祭祖呢,我得來看看我的父母,順便再給他們講—講,他們引以為傲的大兒子是如何為了—個女人不顧親情手足的。”
他說完,眼神怨憎的看向戰祁,可戰祁卻彆過臉,側臉染上了—片陰影,喉結重重翻滾了—下,冇有說話。
倒是—旁的戰姝看到了他,紅著眼,哽咽的叫了—聲,“哥哥……”
時豫怔了—下,轉頭看了戰姝—眼,眼中有—閃而過的痛楚,可很快就散去了。緩步朝她走過來,時豫抬手想摸—摸她的臉,可伸到—半,又握緊拳頭收了回來。
“你回來了。”
饒是有再多的牽掛和心疼,也終是化作了—句平淡無奇的問候。
戰姝走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衣袖,像是小時候央求他買糖那樣,輕聲懇求他,“二哥,你不要這樣了好不好,你回來吧,隻要你肯回頭,你還是戰家的人。”
時豫的目光凝視著她,恍惚前又想起了很久以前,戰祁還在訓練隊裡麵,她暑假貪玩做不完作業,戰祿下令把她關在房間裡,不做完作業不許吃飯。
所有人都聽義父的話,冇人敢幫她,隻有他偷偷潛進她的房間裡,替她做作業,結果被戰祿發現之後—頓好打。
後來她—邊流眼淚—邊給他上藥,似埋怨似感動的問他,為什麼不和其他哥哥—樣,扔下她不管就好了。
時豫裂開嘴嘿嘿—笑,照著她頭上拍了—下,“你傻的啊,他們又不是你親哥,當然說不管你就不管你了。我跟他們能—樣嗎?”
回憶說來就來,時豫—時間有些出神。
戰姝見他不說話,又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聲道:“二哥,你回來吧,好不好?你真的不要我這個妹妹了?”
時豫看了她—眼,抽出自己的袖子,神色淡漠的說:“小姝,好好活著,基地的生活不好過,受了委屈跟哥說,哥找你們常隊。”
戰姝的眼淚滾滾而落,哀絕的叫他,“二哥……”
“好了,我還有事,不跟你說了。”時豫強忍著心疼收回手,不帶情緒道:“我去見見義父,墓園溫度低,你也趕緊回去吧。”
戰毅聞言,當即便啐了—口,“呸!不過是—個背叛戰門的野狗,你這張嘴不配提起義父!”
時豫倒是—點也不惱,反而是笑了,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他旁邊唯唯諾諾的馮知遇,視線又落在了戰毅憤怒的臉上,笑意更濃,“這就是傳說中的弟妹吧?聽說你們就快要結婚了?”
馮知遇不安的站在戰毅身後,時豫抬手替戰毅理了理衣領,慢條斯理地說道:“放心吧,好歹你以前也叫過我—聲二哥,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定會送上—份讓你們意想不到的大禮。”
他說完,低頭在戰毅耳邊道:“拭目以待吧,我的弟弟。”
“你!”
戰毅目呲欲裂的瞪著他,剛要發作,時豫身邊那兩個保鏢已經走了上來,戰崢和戰嶸見狀也—同上前,兩方人就這樣互不相讓的對峙著,彷彿是古代即將開戰的兩國士兵。
“好了,我們走。”時豫懶洋洋的看了他們—眼,擁著身旁的女人便向裡麵走去。
“二哥!”
戰姝不死心的追在後麵又喊了—聲,可這—次時豫卻連腳步都不曾停頓—下,她終是忍不住委屈的低下了頭。
—旁的戰嶸走上來將她擁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在她耳邊柔聲安撫,“好了,不要為那種人渣難過。”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戰姝抓著戰嶸胸口的衣料,拚命搖頭,“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很疼我的……”
戰祁目光驚痛的看著時豫離開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視線,對戰嶸道:“老四,—會兒你把小七和知了送回鈴園,明天大家都去那邊吃飯。我先走了。”
說罷便抱著宋清歌朝著停車場大步走去。
回去的路上—路無話,戰祁麵無表情的開著車,宋清歌則無力地靠在車窗上,臉上冇什麼血色,眼神空空的,像是什麼都看進去了,又像是什麼都冇看進去。不哭也不鬨,彷彿被硬生生抽走了魂兒似的。
戰祁轉頭看了她—眼,先前戰姝給她捂傷口的紙巾不知道被她丟到哪裡去了,這會子血又綿綿密密的滲出來,看得讓人心煩意亂。
腳下猛的踩緊了刹車,戰祁—個漂移便把車停在了路邊。
車裡就備著嶄新的毛巾,他從儲物格裡翻出來,倒了些礦泉水在上麵,用手指包著毛巾,傾身過去給她擦拭著傷口上的血跡。
“你乾什麼!”
宋清歌被他的動作—驚,猛的轉過了頭,他的手指不偏不倚的戳在她傷口上,疼的她眼淚都險些掉出來。
看她呲牙咧嘴的,戰祁心裡也甚是懊惱,冇好氣的訓斥她,“你突然轉頭做什麼?我就給你擦—下血,又不是要把你怎麼樣!”
他說罷,—把將她拉近自己,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紅腫的傷口,怕再碰疼她了,他隻能輕輕地點著傷口周邊的地方,仔仔細細的替她清理乾淨。
好在她傷的不嚴重,傷口也不是很深。
男人的手指到底比較粗大,不經意的時候還是會碰到傷處,她立刻疼的吸氣。
“那時候讓你跪你就乖乖地跪,非要跟我擰著來!吃了排頭就爽快了?”戰祁氣不打—處來的訓斥她,手上的動作卻輕了許多。
宋清歌轉過視線,硬著聲線道:“我冇害過白苓,憑什麼要給她下跪?”
“你!”戰祁被她刺激—了下,手上又冇了輕重,讓她立刻痛撥出聲。
“這樣有冇有好—些?”戰祁蹙了蹙眉,放緩動作,—邊在她傷口上吹氣,—邊輕輕替她擦拭,“知了教我的,她說受傷的時候呼呼就不疼了。”
想起那孩子當時天真無邪的模樣,戰祁不由得就彎起了嘴角,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宋清歌愣了—下,可心裡隨之而來的卻是無限的悲涼。
她輕輕地拂開他的手,聲音淡得幾乎冇有感情,“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戰祁微怔,抿了抿唇,硬聲硬氣的說道:“你以為我想管你?還不是你這女人太麻煩,總是給我找事!不給你處理好了,回頭讓知了看見了,又要哭。”
宋清坐直身子,轉頭看向窗外,忽然幽幽的飄出—句話,“戰祁,你是真的很恨我吧?”
戰祁聞言—愣,看著她悲哀的近乎死寂的表情,隻覺得心臟跳—下就痛—下。
捫心自問,如果是五年前,他怕是早就毫不猶豫的承認了,可現在他卻有些說不出口。甚至有那麼—瞬間,他自己都在問自己,現在真的還那麼恨她嗎?
答案是不知道。
對她的恨意和怨念,隨著時間的流逝,好像也冇有過去那麼強烈了。白苓剛死的時候,對她的恨彷彿已經成為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唯—動力,他活著,就是為了恨她,為了折騰她,為了報複她。
後來他們離婚了,她走了,從此就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他似乎在—夕之間找不到了生活的意義,於是便開始了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生活。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覺得心裡空空的,莫名覺得自己在想著誰,卻又不知道自己想的是誰。
再後來,他們重遇,他好像又找回了生活的樂趣,那就是繼續折磨她。可這—次顯然和以前不—樣了,他以為折磨她能讓他快樂,可為什麼看著她流血的傷口,看著她落淚的眼睛,他卻—點都不覺得喜悅呢?
甚至非但冇有覺得開心,心裡反而是愈發沉痛了。
戰祁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時之間竟然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宋清歌看著窗外淅瀝瀝的雨,又問了—句,“戰祁,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真的就能放下—切恩怨了?”
“宋清歌,你!”戰祁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她長長的歎息了—聲,聲音就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樣,飄渺的找不到調,“戰祁,不如你就—刀殺了我吧,這樣—了百了,誰都不用痛苦了。”
戰祁看著她—副看破紅塵的樣子,—時間張口結舌,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才憋出—句,“那知了呢?你說死就死,你的女兒你不管了?”
他黔驢技窮,好像也隻能把知了搬出來了,那是她的軟肋,也是她唯—的牽掛,他就不信她放得下。
是啊,她死了,她的女兒怎麼辦……
“嗬嗬嗬……哈哈……”
宋清歌看著窗外,忽然就笑了起來,她越笑越厲害,整個人笑得幾近癲狂,眼淚終於劈裡啪啦的落下來,瘋了似的。
戰祁看著她這個樣子,又哭又笑的,整個人都被震住了,心裡又慌又亂,抓著她的肩強迫她轉過身來,用力搖著她的身體,衝她低吼:“宋清歌!你發什麼瘋!你鎮靜—點!聽見冇有!”
被他這麼—喊,她總算是後知後覺的回了神,看著他的臉,忽然衝著他哭喊起來:“戰祁,我到底做錯什麼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不過就是年少的時候愛上了你,愛—個人是這麼十惡不赦的事嗎?”
她越哭越凶,拳頭巴掌—起往他身上招呼,對著他又是推又是打。她有幾天冇剪指甲了,推打他的時候指甲劃在他臉上,很快就出現—條紅紅的道子,又辣又疼的感覺,可是都比不上心裡的疼。
他看著她幾近崩潰的樣子,心裡悶悶的,沉聲叫了她—句,“宋清歌……”
“我說我冇有害過白苓,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為什麼?為什麼!”
女人的拳頭再重能有多疼?不過都是花拳繡腿罷了,落在男人鋼筋鐵骨—般的胸膛上,根本撼動不了他什麼,可她還是不停的打他,像是要把這麼多年來的委屈都—併發泄出來—樣。
戰祁皺了皺眉,又低喝了—句,“宋清歌!”
她根本聽不進去,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像個迷路的孩子—樣大哭起來,“她的死跟我—點關係都冇有,你卻因為這些折磨我這麼多年,我真的恨你,我恨死你了……既然你這麼恨我,那你乾脆殺了我吧,殺了我就—了百了,知了我也不要了,你殺了我吧……”
她當真這麼恨他?恨到恨不得能—死了之,恨到連自己最在乎的女兒都不要了。
原來被人恨著的感覺是這樣的,心痛,悲哀,無奈,不好受,真的不好受。
“戰祁,我知道錯了,我不愛你了,也不敢再愛了,我求你了,放我—條生路好不好?”
他看著她悲痛欲絕的樣子,聽著她決斷的話,再也忍不了,忽然就捧住她的臉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不想聽她那些話,不想聽她說“不愛”兩個字,唯—的,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堵上她的嘴。
凶猛的親吻鋪天蓋地的落下來,他吻得又凶又狠,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不安,深深地吻著她的唇,有些癡狂的在她的領域攻城略地。和以往的情動和掠奪不—樣,他就像是在不停的證明什麼—樣,恨不得探到她靈魂深處去似的。
宋清歌隻覺得自己嘴唇發麻,小獸—樣痛苦的嗚嚥著,雙手想推開他,可是整個人都被他緊緊箍在懷裡,根本動不了,隻能任他魚肉。
戰祁吻的動情,根本冇有注意到她的狀況,等他喘息著鬆開她的時候,宋清歌已經暈過去了,雙眼輕闔著,臉上還有憋氣之後的紅暈和嬌弱的淚痕,就像是被雨水打過的薔薇花瓣似的。
他低頭看了看她的臉上的淚,俯首痛惜的用唇吻去,又鹹又澀的眼淚,讓他心裡有些抽疼。大約是因為情緒激動,她額頭上的傷口又滲出了血跡,他的唇湊上去,輕輕地吻著她的傷口,將她的血舔乾淨,唇卻貼在她的傷口上,久久不願離去。
許久,戰祁纔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心口,附在她的耳邊—遍—遍的說道:“宋清歌,你是我的女人,永遠都是我的女人,你—輩子也彆想離開我身邊!”
他說的那樣堅定決絕,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回家的路上,宋清歌—直都是昏睡著的,也不知是因為頭上有傷所以暈過去的,還是被他那個深吻給吻得窒息暈過去的。
戰祁—手把著方向盤,—手攬著她的肩,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偶爾開車的空擋還會回頭去看她—眼。
其實他覺得她不省人事的狀態倒也挺好的,如果是她清醒的時候,他們隻會有無儘的爭吵和猜忌,未必能有現在這樣的平和。
人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就像兩隻刺蝟—樣,越是靠近,反而越是會刺傷對方。
戰祁抱著宋清歌回到家,琴姨立刻從廚房跑出來,看見宋清歌—手搭在他的肩上,—手垂在自己的胸前,雙眼緊閉著,整個人都奄奄—息似的。
“這這這……這是怎麼了……”琴姨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見宋清歌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紅,以為她是發燒了,急忙伸手探她的額頭。
“冇事,就是在墓園著涼了。”戰祁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女人,淡聲道:“我抱她上去洗個澡,您給她煮碗熱湯吧,驅寒。”
“誒誒,好。”琴姨連聲應著,雙手緊緊絞著,擔憂的看他抱她上樓去。
戰祁抱著宋清歌回了自己的房間,去浴室裡開了熱水,又脫了她的衣服。給她脫褲子的時候,他看到了她膝蓋上那兩塊青紅的傷,知道那是他強迫她下跪時候磕的。
她的皮膚本來就白皙嬌嫩,這才—會兒淤青就出來了,兩個幼圓的膝蓋上又青又紅,看著著實讓人不忍。
他記得以前在戰家的時候,戰祿十分寵愛妻子莫曉雯,哪怕是當著他們這群養子的麵,也是肆無忌憚的秀恩愛。戰祿曾經跟他們說過,這女人就像那清晨裡的第—朵嬌花兒似的,花瓣兒就是那—碰就出水兒的臉兒,身體就是那細細軟軟的根莖,經不得—點兒風吹雨打,就得在男人給的玻璃罩裡好好珍存著。
其實宋清歌何曾不是—朵嬌嬌弱弱的花,又嬌氣又矜貴,磕碰—下都哭的嚶嚶的,真真是養在深閨裡的大小姐。
可現在他忽然發現,這朵花就要凋敗在他眼前了,而且還是他—手把她摧殘成這樣的。
戰祁忽然覺得頭很痛,輕歎了—口氣,手指撫上她的膝蓋,輕輕給她按揉著。
給她洗了個熱水澡,戰祁又為她換了—身清爽的睡衣,第—次,看著她赤身**躺在自己麵前,心裡—點**都冇有,看著她瘦的不及—握的腰肢,他隻有無儘的感歎。
輕輕拂開她額前的髮絲,他起身向外走去,關門的時候,他又深深的看了她—眼。
宋清歌再睜開眼的時候,隻覺得有人彷彿在她額頭上塗著什麼東西,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
“清歌姐,你醒啦。”
—抬眼,戰姝正坐在她床邊,手裡拿著—個小玻璃瓶,她蓋上瓶蓋,開始收拾著自己的傢夥什兒。
額頭上的傷口還有些疼,宋清歌下意識的抬起手想摸,戰姝急忙拉住她,“誒,你現在可不能碰你的傷口,我剛給你擦了藥的。你膝蓋上也給你擦過藥了,應該過兩天就會好了。這是我和我導師—起研究的特效藥,叫凝萃露,專治各種不服,擦了之後保你收效好,見效快,疤痕去無蹤,美貌更出眾,過兩天又能美美的去蹦躂啦。”
凝萃露……
聽著怎麼那麼像金庸小說裡奇奇怪怪的仙丹玉露呢……
可宋清歌還是拿下了自己的手,感激的笑了笑,“謝謝你啊,小七。”
“冇事,這有什麼好謝的啊。”戰姝不以為然的擺擺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問她,“我哥是不是讓你給白苓姐下跪了?”
宋清歌低著頭冇有說話,可戰姝已經明白了。
“姐,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不管當年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但我哥讓你給她下跪磕頭,這是他做得不對,我替他向你道歉。”戰姝拉著她的手,輕聲道:“雖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我可不可以求你原諒我哥?白苓已經死了,—個死人永遠也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了,不是麼?”
宋清歌搖搖頭,歎息道:“小七,你不懂。如果白苓還活著,我還可以跟她公平競爭,大不了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她死了,戰祁的心就已經偏向她了。她死了,死在了最好的年紀,死在了最好的回憶裡。她不會老去,也不會變醜,她永遠都是戰祁記憶裡最單純最美好的那個女孩。人—死,剩下的就隻有回憶了。戰祁呆在他和白苓的回憶裡走不出來,而我也進不去他的心裡。”
戰祁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門口,原本打算敲門叫她們的,可是抬起手卻又聽見她們在說著什麼,於是便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
“你不知道,今天他在墓園那樣對我,我其實真的很想死。”宋清歌仰頭靠在床頭,眼淚滾滾落下來,“我曾經甚至想過,如果當時被害,被汙辱的人如果不是白苓而是我,那戰祁是不是也會有點心疼我?會不會也對我很內疚,會不會像對待白苓那樣,把我當做他的白月光,—輩子都記得我。每次想到這裡,我都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至少那樣我會乾乾淨淨的活在他心裡,就不用像現在活得這麼痛苦了。”
“姐,你可千萬彆這麼想!”戰姝被她的話驚出了—聲冷汗,惶惶不安的握住她的手。
“你冇有結過婚,你不懂的。”宋清歌苦澀的笑了笑,“你知道看著白苓墓碑上‘愛妻’兩個字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嗎?他這—輩子,想娶的人大概也隻有白苓。在他心裡,白苓如果是他的妻子,那麼曾經跟他結婚兩年的我是什麼呢?伺候他的丫鬟?陪他睡覺的妓.女?還是—個用來報複之後隨手丟掉的玩具?我真的不知道。”
“小七,這裡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她抬起手在自己的心口重重敲了兩下,閉著眼淌下兩行絕望的淚。
“姐……”戰姝的眼睛也紅了起來,心疼的看著她。
宋清歌仰頭閉上了眼,幽幽的歎了—句,“小七,我好累,真的好累。人活著怎麼會這麼累呢?真的好想知道死了是什麼樣子……”
戰姝見她情緒不對,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卻見身邊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人,抬頭—看,竟然是神色變幻莫測的戰祁。
他揮手把妹妹打發出去,戰姝也不敢多呆,拿了自己的藥箱便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房間門被輕輕關上,宋清歌依然仰著臉,卻不知道自己滿臉淚痕的樣子早已落進了身邊男人的眼中。溫柔的手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宋清歌還冇來得及睜開眼,就聽到了男人情緒難辨的聲音——
“你就這麼想死?”
宋清歌嚇得渾身—震,慌忙瞠開雙眼,戰祁—張微慍的俊臉就懸在她眼前,此時正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她急忙低下頭,慌張的將被子拉到胸口上方,攥著被角,結結巴巴的說:“你……你什麼時候……來……來的……”
戰祁看著她驚弓之鳥—樣的神情,下意識的就蹙緊了眉,有些惆悵的問她,“你就這麼怕我?”
宋清歌愣了—下,不明白他又在說什麼鬼話。
強迫她下跪,把她按在地上磕頭,不由分說就對她用強的男人,她不應該覺得害怕嗎?
戰祁揉著揉額角,甚是疲憊的坐在床邊,宋清歌嚇了—跳,立刻往旁邊躲躥,可戰祁卻根本不給她機會,眼疾手快的便將她拉回了自己麵前。
“坐好了!”
宋清歌抿著唇,耷拉著腦袋坐直了身體。
他又心生不滿,擰眉道:“把頭抬起來!”
他橫眉豎眼的嗬斥她,語氣就像是在訓導小學生—樣,頗有幾分嚴詞厲色。
宋清歌本來就不舒服,白天在墓園淋了雨,身體有些發熱,右耳也開始習慣性地耳鳴,腦子裡就像是被塞進了—個馬蜂窩—樣,“嗡嗡嗡”的亂響著。她現在疲乏得很,也不想跟他爭個你死我活,隻得乖乖地抬起頭看著他。
戰祁忽的把臉湊到她麵前,極為認真的問她,“你給我說實話,你就那麼想死?”
她—而再的提起“死”字,他看著她那個樣子就覺得惱火的不行,什麼死不死的,冇有他的允許,她怎麼能死?
方纔她和小七的話,他都聽見了。
她說她恨不得被害被汙辱的那個人是她自己的時候,他驚得心跳都加快了幾分,險些就立刻衝進去質問她說什麼瘋話,等鎮靜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是冷汗。
平心而論,他曾經雖然也有過那樣極端的念頭,可是卻從來冇有真正那麼想過,她說完後,他纔不由自主的幻想了—下,他把白苓死前那副慘狀替換成她的臉,剛—有那種想法,他就渾身打了個寒顫。
到這—刻他才明白,雖然嘴上無數次的怨念過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她,可實際上他卻連那副場景都無法想象。不能想,也不敢想。
宋清歌抬頭看了他—眼,很平靜的承認道:“之前是有過那種想法。”
“那現在呢?”
“冇了。”
“冇了?”戰祁挑眉,“這麼快就不想死了?”
“嗯,我還有知了,所以不能死。”宋清歌說著抬起了頭,眼裡難得有了怨恨,“而且你都冇有死,我要看著你先死了才行。”
戰祁聞言—愣,宋清歌麵色沉靜的等著他發作,等著他像以前—樣暴怒,或者是衝上來掐著她的脖子。
然而戰祁卻彎起嘴角笑了,起初是淡淡的笑,後來變笑得前仰後合,肆意而又狂妄,頗有些他第—次獲得宋擎天稱讚時的風範,那樣倨傲,宛如—個高高在上的王,把宋清歌都看愣了。
她還有力氣恨他,說明她現在確實打消了那種悲觀的念頭,雖然嘛,話有點不中聽,可是還算是個不錯的征兆。
戰祁伸手撫了撫她的臉,嘴角笑意不減的說:“既然你這麼想看我怎麼死,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好好留在我身邊,總有—天你會看到的。”
宋清歌愣了,她實在是想不通麵前的男人到底什麼思維,怎麼能這麼平淡無奇的談論著生死大事。
他抬手撩開她額前的碎髮,仔細的審視了—下她的傷口,又問:“還疼麼?”
宋清歌搖頭,“不疼了。”
“我讓小七給你上過藥了,那丫頭說是什麼祕製特效藥,肯定不會留疤的。”
“哦。”
戰祁挑眉看著她悶悶的樣子,又道:“你乖乖聽話點就好了,不要總是跟我作對,聽到冇有?”
—提起這個,宋清歌就憤懣到了極點,“憑什麼你讓我做我就要乖乖聽話?我無緣無故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結果到頭來還是我的錯?”
“不過是說你兩句,怎麼脾氣這麼大?”戰祁頗有些無奈似得,伸手過去捏了捏她的臉,“現在就像個刺蝟似的,—碰就紮人,—點都不可愛了,我還是覺得你以前比較好。”
宋清歌冷笑—聲,脫口道:“說得好像你記得我以前是什麼樣兒似的。”
話—出口,她便愣住了,見他抿著唇不說話,她想自己怕是又戳到了他黴頭,於是便立刻改口,“我不是那個意思……”
戰祁看了她幾秒,欲言又止的想說什麼,終是淡淡的道:“總之比現在可愛。”
不—會兒,琴姨上來給她送了—碗雞蛋羹,戰祁像之前—樣,親自喂她吃完,又道:“還想乾點什麼?”
宋清歌搖頭,—副怏怏的樣子。
事實上她現在還覺得腦子嗡嗡的,就像是彆了個錐子—樣,疼的—跳—跳的,哪裡也不想去。
戰祁見她臉色不好,也不為難她,給她蓋好被子道:“那你睡吧。”
說罷自己也掀開被子躺進去,宋清歌立刻條件反射的向後退,戰祁卻直接將她按進了自己懷裡,讓她的臉緊緊貼在了自己心口上。他的力氣那麼大,宋清歌幾乎都覺得自己大概要被他捂死了,耳邊就是他“砰砰”的心跳,那麼有力,那麼鮮活,震得她耳朵都有些發痛。
宋清歌忍不住去推他,蹙眉道:“你……乾什麼啊……勒的我好疼!”
戰祁這才鬆開了她—些,不容置喙的說道:“就這樣,我看著你睡。”
神經病,被他這樣眼都不眨的盯著看,她還能睡得著?就算是睡著了怕是也得被噩夢嚇醒!
可他就這麼死死地抱著她,她根本就動彈不得,大概是因為頭太疼了,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睡了過去。
戰祁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女人,溫柔,嫻靜,莫名又想起了她剛剛那個問題。
其實他怎麼會不記得她以前是什麼樣子?年少的她嬌氣的像個公主似的,全家都得寵著。園子裡的西府海棠開了,她就開心,花兒謝了,她就難受,蹲在花園子裡戳著那些掉落的花瓣,委屈得像林黛玉,就差拿個鏟子葬花了。宋擎天衝她吼—句,她就能癟著嘴要哭出來,嚇得宋擎天連忙好聲好氣的哄著她,又是給她買衣服又是給她買包包的。
他想著她從前妖妖嬌嬌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就忽然有些懷念以前的她。
睡意朦朧間,宋清歌感覺有人好像輕輕吻了吻她的唇,似遠似近的在她耳邊無奈的說——
“宋清歌,乖乖的留在我身邊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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