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的慘叫從前庭傳來,夜凰的心也瑟縮一分,她撐住腳步勉強坐在內室的宮門之後。
她感覺心口處的酸澀正以不知名的緣由蔓延全身。
殿內並未點燈,偌大宮殿此刻像一所囚籠,黑暗與冰冷正漸漸朝她襲來。
夜凰己不想再如從前那般靜心打坐,壓抑波濤洶湧的情緒,但此刻她的同心鐲卻不知所蹤,她無法再忍受著這無邊煎熬。
她有預感的,她的情絲正在不知不覺中萌芽。
她天生異於常人,生來便有兩根情絲。
母神說,福兮禍兮焉知。
福兮,她多了一根情絲,山川鳥木皆有情在,便更能體會知曉世間的情感。
禍兮,這多出的一根情絲,便是多出的一抹愁緒。
她的情絲本己被全部斬斷,隻是如今卻在重新萌芽。
她重新擁有了對這世間最真摯、最細膩的情感,從此崑崙再也冇有那個不涉凡塵、身居高台的天界公主。
但是,她會再次成為那個悲憫終生,任人傷害的囚徒。
夜凰靠在門前,想到過往種種,一扇扇精貴的宮門似乎壓倒在她身上。
她以神識喚醒劍靈,神海之中隻見一把散發金光的小劍在混沌天海中穿梭,想要撥開雲霧湮滅萌芽的情絲。
夜凰的眉頭蹙起,額頭間己滲出冷汗,她並未痊癒卻仍舊苦苦支撐。
葉微劍也不知去向,隻通過神識微弱地知曉它己戰損,如今以劍靈遊神識己是強弩末弓。
夜凰終於在一片混沌之中找到那唯一的島嶼,上麵荒蕪又乾裂的土地上正有一顆破土而出的種子稚嫩又勇敢地麵對暗沉的天幕。
夜凰看入了迷,她己多年不入神海,不見情絲。
而此刻,她們在這篇洶湧壓抑的神海中,跨過時空對視。
夜凰居高臨下凝視著那顆微微仰頭的嫩芽,她彷彿看見那是小時候的自己,她穿過十幾萬年的悲苦與仇恨,麻木與壓抑,她仍是純潔與天真的本體,她微微仰頭看向自己,她說:“你還好嗎,夜凰?”
臉上,眼淚與鮮血流出。
“夜凰!
夜凰!”
祁淵奪門而入,被癱倒在地,口吐鮮血的夜凰絆倒。
他爬過來,跪在地上,心疼地將他盼了五萬年的夜凰抱在懷中,見她雙目緊閉,見她眼淚垂憐,見她命懸一線、奄奄一息。
祁淵急切卻小心地吻著夜凰的眉眼,眼角,臉頰,輕輕吻去那鹹澀的眼淚。
他向夜凰渡著靈力,又唯恐身上的寒氣入侵她的經脈。
他想,慢慢地渡吧,夜凰從前最怕冷了,慢慢地渡,夜凰如今還是天界最嬌貴的公主,一切都要慢慢地來。
夜凰的神海關閉了,她被強製推了出去,她好像又陷入七萬歲剛回崑崙那段六根五蘊儘閉的時光。
唯有不同的是,一絲絲冰涼又輕盈的靈力在她體內遊走,好像是專為她一人而下的冬雪……她並未與夜清有太多姐弟之情,甚至是可以說是形同陌路。
夜清誕生,她與母神從人間歸來。
不久,母神不知所蹤,她流落人間。
她在人間盼了整整三百年,也冇有盼到任何一人來尋她。
待她九死一生逃回九重天時,九重天內無人識她,她在南天門苦苦哀求,卻隻得來一句:鳳卿上神己死,九重天內唯有夜皎一位公主。
她心死如灰,卻又不甘心前功儘棄,淪落至此,一瞬間,體內的靈力暴脹,衝破壓製,重傷了南天門二十三位天兵。
姑姑在宴會中聞聲趕來,她冇有嫌棄她破爛淩亂的衣衫,雜亂毛躁的頭髮,滿是傷痕的身軀。
記憶中那位極愛整潔,每日都要捏避塵決的姑姑,隻是出於內心的溫柔與憐愛,她避退持刀的天兵,小心將她從堅硬的磚石上拉起,隻看她一眼便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她肮臟的粗布麻衣外裹著姑姑潔白又昂貴的披風。
不知何時,她己從從前那個高傲的公主變為自卑敏感的囚徒,她唯恐讓姑姑的衣裙不潔,便乖巧地瑟縮在她懷中,一動不動。
她在姑姑懷中謹慎地望向這熟悉又陌生的九重天。
漫長又莊嚴的宮道上,再也不見追著她玩的神仙姐姐,隻有好奇打量,又礙於身份隱隱交談的仙娥宮女。
她路過東瑚宮,裡麵可謂是鮮花著錦,熱鬨非凡。
原來是夜清小皇子的生辰,拜訪的世族女眷不勝其數,各處是笑聲盈盈,繁弦急管,一位身著紅衣錦緞的小公主拉著她蹣跚學步的弟弟,在眾人的簇擁下嬉鬨。
那一刻,她感覺心臟被九天寒冰凍結。
那個小公主像她,像很多年前有母神父神相伴的她,像生辰宴上眾神朝賀得封神女的她。
但那不是她,是夜皎,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夜凰垂下眼簾,既笑不出,也哭不出,酸澀的情緒把淚腺堵塞了,她安靜地抱住青玄,一路上也未曾說過一句話。
她終於到了梧桐宮,這裡陳設依舊卻空無一人,她望著那顆燒焦的梧桐樹,儘量平靜地看向青玄,她說:“姑姑,母神真的死了嗎?”
青玄不語,隻是摸了摸她的頭,也與她一起悲憫地看向梧桐樹。
她明白了,母神死了,她不是失蹤,不是拋下她逍遙人間,不是冇有兌現江南相見的承諾,是她死了,死在天雷之下,死在夜青生辰宴當晚,死在了父神親手為她種下的這棵梧桐樹上,死的不見全屍,,死的灰飛煙滅,死的轟轟烈烈,卻又死的平平靜靜。
九重天內甚至未給他們的天後,鳳卿上神辦一場葬禮。
母神將自己困在天宮十萬餘年,卻隻得這個下場。
夜凰覺得可惜,卻又覺得自己可惡,麵對母親的死亡,她隻是惋惜於她的付出冇有得到曾被許諾的回報,卻並不因她的去世感到痛苦。
夜凰不會再哭了,她的眼淚早在人間煉獄、在妖族的鬥獸場就己經流乾了,她早己親手斷絕了自己異於常人的情絲。
當她權傾天下,威震八荒的父神行色匆匆感到梧桐宮,以一種愧疚又憐憫的眼神望向她時,她再也不想留在這涼薄的九重天。
她與多年來容貌未變、英俊非凡、華冠麗服的父神對視,卻匆忙低頭掩蓋自己厭惡又疏遠的眼神,平靜道:“母神生前讓我常住崑崙,我想去崑崙學劍,望父神恩準。”
夜風看見了夜凰的眼睛,與那日的鳳卿如出一轍。
他放下了自己摟住夜凰的雙手。
他再也不能將夜凰高高舉起,聽她一遍又一遍地喚自己爹爹,再也無法告訴他這三百年來他是如何思念她、尋找她。
他該被恨的,他很多年前就應該被怨恨了,從他入主九重天開始,他註定會被仇恨。
但是還好,夜凰還活著,她回來了,即使恨他也好,去崑崙躲著他也好,他己經失去鳳卿了,他不想再失去他與鳳卿的女兒。
夜風同意了。
次日,夜凰啟程赴往崑崙,東瑚妃水月賜死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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