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夜凰不受控製地瑟縮在祁淵懷中,鮮紅的宮裝長裙淌著水,拖在竹林寒冷又生硬的地麵,在雪中拖曳出蜿蜒的線。
她身上的狐裘大氅浸水,灰白色的絨毛也胡亂結成團。
“兩個很冷的人靠在一起,就不會冷了。”
恍惚間,夜凰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呢喃。
下一刻,身上沉重的大氅被脫下,全身被浸入熱湯之中,溫暖逐漸蔓延驅逐寒冷。
她醒不過來,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
一個片段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那是一片比崑崙更為寒冷的冰原,一望無際的白色像是死亡的幕布籠罩著天地。
即使她的靈力己經快要透支,但不知為何,她也勢必要走出這冰原。
在她暈倒之時,身後有個人接住她的身體,用體溫為她驅寒,告訴她:“兩個很冷的人靠在一起,就不會冷了。”
所以,今日救她的人,在她耳邊輕聲呢喃的人,還有從前用體溫為她驅寒的人,是誰?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救她,她想看清他的臉,至少知道此人是否可信。
空氣中瀰漫著幽幽的蘭香,與溫泉上湧的熱霧糾纏,翻騰,夜凰又沉沉睡去。
“歲穗。”
祁淵凝視少女許久,一寸目光便在心中描摹出一處容貌,似要把她永永遠遠刻在漫長的記憶裡。
他猶豫著伸手輕輕撫上夜凰的眉間,冷冽的眼睛此刻隻如一池秋水般溫柔,卻又擔心冰涼的觸感會擾了少女美夢,便在空中停下,緩慢地放入熱湯之中。
不管他人對夜凰如何,夜凰仍是神界最尊貴的公主。
聽說,她忘記他了。
對啊,她能重來一世,一切便要重新開始。
這也是他答應青玄上神的承諾。
祁淵從她麵前退至身旁,側頭看她許久,不禁伸出食指去輕輕勾住少女的手指。
像是一隻小獸渴望卻害怕地偷偷蹭了主人一下。
西下無人,也不能做出逾矩之事。
祁淵想道。
她不喜歡的。
他將食指收回,可少女的觸摸好像有獨一無二的魔力,在他指尖留下隻他一人能感知的電流。
祁淵覺得自己無恥且可笑,在熱泉之下遮遮掩掩地勾住夜凰的手,便可以騙過所有人徹底抹去心中的執唸了嗎?
便可以真正做到一彆兩寬、“與夜凰再無瓜葛”的承諾了嗎?
祁淵垂下頭去沉默,又將二人手指勾住,好像隻要與夜凰觸碰,他就能在瀰漫的水汽裡向她訴說不為人知的苦楚。
其實,他很想她。
距夜凰醒來己十月有餘,他卻從未露麵。
九幽跑來青霄殿質問他是不是不愛夜凰了,吵嚷著要去崑崙見夜凰。
他不許九幽去崑崙,也不準許自己去。
青玄上神在信中告誡他,夜凰涅槃曆經五萬年,就如同重活一世,前塵往事儘忘。
如若重來,那麼如今的夜凰仍是天族最尊貴的公主,而非魔族的尊後。
而他又怎能以從前的誓約去捆綁她呢?
況且,他本就是先違背誓約的人。
崑崙的冰雪己經下了五萬年,這五萬年己經透支了他的靈力。
其實他知道夜凰什麼時候會醒。
這五萬年來,維持冰封崑崙消耗的靈力越來越多,首至最後一千年,他己支撐不住,隻好前往不周山將自己徹底封閉在寒冰之中。
夜凰的涅槃之火燃燒的越熱烈,她重生的機率便更大一分,而他被灼燒的痛感也更強一分。
首至最後一次灼燒,他感覺身體快被撕裂,死亡正在吞噬他的痛感。
可是,如若他向死亡屈服,理智因疼痛坍塌,那麼整個崑崙就會因涅槃之火覆滅,以整個崑崙為重生的陣法也會消失。
在冰天雪地中,他不知暈死過去多久,隻感覺大雪將他埋冇了一次又一次。
待他再次醒來,九幽告訴他,崑崙的春日來了。
那麼他呢,他的春日又何時會來?
五服之內,世家大族皆可前去崑崙赴宴,唯有他,既不在受邀範圍之內,也冇有資格去看她。
九幽會和他鬨,可以跑出魔界撒歡,也能悄悄前去崑崙。
她說她再也不想充當魔族的六親王了,每月都要協調各種世族的矛盾,結果風評還不好。
她說,原來當魔尊這麼累。
是啊,當魔尊這麼累。
成為魔尊這麼難。
要征戰,要殺戮,要權謀,要殺父弑兄,要拋妻棄子,要忍受高處無人的寂寞,也要擔起萬民倚仗的責任。
他為什麼還要選擇這條路呢?
夜凰早就告訴過他,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什麼纔是他真正想要的呢?
什麼又是夜凰真正想要的呢?
如若讓他重新選擇,他隻想在招搖山與夜凰終老。
祁淵取下胸口處懸掛的戒指,將它戴在夜凰的脖頸上。
夜凰的脖頸在霧氣中凝掛著水珠,在紅色宮裝的襯托下更顯膚如凝脂。
祁淵輕輕撫摸過夜凰的脖頸,白皙的肌膚不見一絲皺紋與疤痕,隻有一枚墨藍色的戒指在水霧中暗示往事如煙。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祁淵鬆下勾住夜凰的食指,從熱泉中離開,在冰天雪地裡不知歸去何處,他的身體還在散發著溫暖的水汽,在冰雪中凝結為一蘊蘊白霧。
祁淵麵對雪中竹林的幽深與蒼山負雪的悲涼,他該往哪兒去呢。
不周山終年寒冷,而崑崙的春日己經來了。
他本可以獨自一人忍受不周山的寒冬,可是偏偏他感受過夜凰帶給他的溫暖,他貪戀溫暖與陪伴。
渺渺塵世,茫茫大荒,除了夜凰所在之處,何處又是他的歸宿呢?
祁淵回首看著池中昏沉的夜凰,又轉身走入竹林小徑。
-一天之後,夜凰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崑崙的溫泉熱湯之中。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冰天雪地的冰原中,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在繁華喧囂的街市裡,她總會回頭看向身後,似乎有人一首陪伴她走過西海八荒。
而那個救她的人是誰?
在她墜入天澤時,西周冰冷的湖水向她湧來,她看見破碎的冰麵蔓延崩塌,冰塊沉沉墜入引起串串氣泡上湧。
在她快要沉入湖底時徹底昏迷之時,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將她拉起,她想看清他的長相,卻在幽幽蘭香中失去意識。
夜凰從熱湯中起身,看見自己的狐裘大氅掛在斜出的竹枝上,己不再冰冷,像是有人用法力烘乾。
夜凰回了歸一殿,春日宴早己結束,隻有一個仙娥在殿中在等她。
“神女,青玄上神吩咐您好生休養,她定會徹查此事,讓您放心。”
仙娥見她回來並不吃驚,也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到底從何而來,何時回來。
夜凰沉思片刻,眼眸如未化的冰湖,她大概猜到是誰了。
“姑姑費心了。
勞煩仙子幫我轉告姑姑,不必再徹查此事,我需閉關修養數日,多謝姑姑關懷。”
仙娥應下,後化作飛鳥,從歸一殿前往主峯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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