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西三百裡,青州清源山腳下。
清河村。
一輛跟村子極不相稱的馬車停在村尾一棟破爛茅草屋的外頭,身穿羅衣的肥胖婆子捏著一方帕子,嫌惡的下了車,給趕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衝著裡麵喊道,“有人嗎?”
連著喊了五六聲,就在婆子已經不耐煩的時候,院內的門被推開,走出一個身量矮小,膚色黢黑,半邊臉還扣著一塊像是樹皮材質的醜陋麵具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身衣裳雖然漿洗的乾淨,卻打了好些補丁,一雙眼睛倒是明亮,但頭髮卻稀少枯黃,看著磕磣極了。
婆子嫌惡的眼神幾乎遮不住,半信半疑的盯著那小姑娘看了半晌,“你……該不會是弄錯了吧?”
陸泱泱眼神清淩的盯著那婆子,心道,
來了。
前些日子,她做了一個夢。
夢到她這個麵目醜陋,在鄉下村裡跟著一個瘋婆子生活,靠著吃百家飯長大的鄉下丫頭,實際上有個不得了的出身,她是京城顯赫豪門盛國公府嫡出的姑娘。
她出生時趕上京城戰亂,她母親慌亂之下,將她塞給奶孃帶回老家避禍,三年後戰亂平息,國公府找過來,把姑娘給接回去,可實際上接走的卻是奶孃的小孫女。
從此以後奶孃一家跟著進京享受榮華富貴,她這個真正的國公府嫡女,則是被毀了容貌,丟進了山中的陷阱裡自生自滅,幸虧村裡打獵的獵戶聽到聲音將她救上來,不然那時她便死在了山裡了。
之後她便靠著村裡人的救濟,磕磕絆絆的長大,直到十年後,那奶孃的兒子有次喝多了酒說漏嘴,才牽扯出這樁密辛,查明真相之後,將她這個親生女兒給接了回去。
隻是國公府捨不得原先那個如珠如寶般養了十多年的姑娘,便對外說當初生的是雙胎,但她這個鄉下長大的野丫頭,如何比得上對方在國公府養了十多年的嬌嬌女,她嫉妒成性,漸漸心理失衡,幾次三番的鬨笑話,陷害對方,終於被厭棄,草草將她嫁給一個軍戶之後,冇多久便被家暴至死。
這便是她夢中那草草的一生。
但陸泱泱還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國公府那位被抱錯的姑娘盛雲珠,是重生的,她嫉妒那個她仰望了一生的小姐,所以重生之後,毫不猶豫的騙著祖母將真正的盛家小姐毀容扔進山裡,她自己則代替那位盛小姐入了國公府,成了國公府的掌上明珠。
搶了她的名字,搶了屬於她的人生。
陸泱泱從夢中驚醒,還以為這隻是一場夢。
但今日這些人站在她麵前,卻彷彿是印證了她被偷走的人生都是真實的,而前些日子那場夢,大概是老天爺見她太可憐,給她的一點警示。
雖說如此,但陸泱泱並不覺得,自己會如同夢中那樣,成為一個因為嫉妒而麵目全非慘死的可憐蟲。
她有名字,有自己的人生。
她是陸泱泱。
“幾位有何貴乾?”陸泱泱冷聲問到。
那婆子還在不確定的將她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嘀咕著說:“這身量看上去都不足十歲,說是十三歲,誰信啊……模樣輪廓倒是有幾分像,這臉上戴的什麼玩意兒?”
“算了,帶走!”
彷彿是懶得多說,甚至冇有問陸泱泱一句,直接就招呼跟著馬車來的護衛,將陸泱泱拉到了馬車上。
跟夢境裡對上,陸泱泱也冇有反抗,乖順的坐在馬車裡,跟著他們離開了這個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小山村。
馬車行了三四日,方纔到盛國公府門外,馬車從正門路過,停在了側邊一個小門。
那婆子,也就是劉嬤嬤,嫌棄的下了馬車,一臉的倦色,語氣不善的衝著馬車上的陸泱泱喊道:“姑娘,到了,下車吧。”
陸泱泱枯瘦的手扒著車門,從車上利落的跳了下去。
劉嬤嬤嘀咕一句,“果真是野丫頭。”
陸泱泱腳剛站定,突然從她跟前閃過一個影子,一把從她臉上扯掉了那個枯樹皮一樣的麵具,露出了陸泱泱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卻隻見那黢黑的臉上,從左眼下方到鬢角,幾乎小半張臉,印著一大塊猙獰醜陋的疤痕,像是被什麼壓過一樣。
“啊——”
“醜八怪!醜八怪!”
幾道聲音響起,陸泱泱衝著聲音看去,見是幾個衣著不俗的小孩子,拿著她麵具的是個男孩,個頭比她高些,一張張揚漂亮的臉蛋,此時瞪圓了眼睛,嫌惡又不可置信的望著她。
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忽然抱著那男孩的腿,“哇”的一聲哭出來,“五哥哥,這個醜八怪該不會真的要來我們家,給我們當姐姐吧?我不要,她長得那麼嚇人,往後我豈不是要被人笑話死!”
那男孩緊繃著唇,衝著劉嬤嬤喝道:“劉嬤嬤,你確定你冇有接錯人嗎?這種乞丐,也配進我們國公府嗎?”
“嗚嗚,五哥哥說的對,讓她滾,臭乞丐!”小女孩嗷嗷大哭。
劉嬤嬤嚇得不輕,急忙請罪:“哎喲我的祖宗誒,這可是在外頭,可萬萬不能被人看了去,奴婢先帶人進去收拾下,再去拜見老夫人。”
一旁兩三個五六歲,七八歲的小男孩則是不知道從哪裡撿了石子來,衝著陸泱泱身上便砸了上去,“臭乞丐!醜八怪!”
“哈哈哈真噁心!”
“她臉上那疤真是比癩蛤蟆都醜!”
“她怎麼比得上雲珠姐姐啊!”
陸泱泱目光淡淡的掃過他們,衝著那個領頭的,拿著她麵具的男孩走了過去。
她在男孩嫌惡的眼神中,一把將自己的麵具搶過來,然後迅速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的一巴掌朝著他臉上扇了上去。
“給我聽好了,我,纔是你的親姐姐。”
然後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走到那三個衝她扔石子的小男孩麵前,啪啪啪一人一巴掌,然後指著自己臉上的疤冷聲說道,
“覺得這疤很醜是不是?”
“那你們給我聽著,我臉上這疤,是你們那位雲珠姐姐的親祖母,在我幼時,拿著烙鐵,生生烙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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