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被烏雲遮住了麵龐。
夜幕上漆黑一片,不見一絲光亮。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寂靜詭異的莊園外,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身穿白袍的老者,緩緩的步入莊園,他無視了旁邊或呆滯,或遠處仍舊在搏殺的人,出現在了大院內。
院中一片無言的沉默。
雷鳴宗師揮劍的動作一滯,他轉過身來,平靜的看著步入院中的白袍老者。
白袍老者麵帶微笑,同樣平靜的看著雷鳴宗師,但他的目光關注點似乎是在李夢舟的身上。
“有十一年了吧,六年前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仍舊在唸叨著你,如果被他知道你在武道上有瞭如今的成就,定然很是欣慰。”
白袍老者眼中無悲無喜,讓人感覺不到一丁點的喜怒哀樂和情感波動。
李夢舟與老者對視,卻不說話。
而白袍老者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他細細打量著李夢舟,說道:“時間過去太久,當年那怯弱不堪的小孩也長成了大孩子,若不是你身後揹著的那個東西,恐怕真的很難認出你來。”
李夢舟一副恍然的樣子,說道:“啊,我記起你了。”
白袍老者:“......”
如果腦門不出現幾條黑線,白袍老者都覺得對不起自己,合著你的故作沉默是在想我是誰?
李夢舟當然是認得白袍老者的,隻是多年不見,這張臉有些認不清,聽他說的話方纔與腦海某個人聯絡起來。
“是楊霖宗師!”
不單單是李夢舟記起了這個人,院中的人也是才反應過來,抑製不住驚撥出口。
楊霖,溪安郡原本的兩大宗師之一,也是整個溪安郡最強的人,在宗師盟地位超然,隻是不知為何在某個時刻想要隱世,在宗師盟裡的話語權便降低了不少。
出世須得先入世,楊霖作為曾經宗師盟創立後的第一批成員,在江湖上的威望自然是極高的。
功成名就後便想要全身而退,但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最終楊霖也冇有真正退隱江湖,在宗師盟以客卿的身份掛名,實際上跟退出宗師盟已經冇有什麼區彆。
正因如此,雷鳴宗師才愈加不將楊霖放在眼裡,楊霖雖然在宗師盟裡依舊有一些話語權,但已經冇有什麼代表性。
但不可否認的是,楊霖宗師的實力,在整個宗師盟而言,依舊是靠前的存在,也出於這種忌憚,雷鳴宗師一直也冇有跟楊霖徹底劃分界限。
隻是所有人都想不到,楊霖宗師會突然出現在這場同盟會中,而且貌似還跟李夢舟相識。
雷鳴宗師心中有了不妙的預感。
他凝眸望著楊霖宗師,沉聲說道:“楊兄不在上廬溫茶養心,怎會到了花城。”
楊霖最近並不在溪安郡境內,他不知楊霖是何時回來的,又揣摩不透楊霖突然出現在花城,出現在同盟會的緣由。
“雷鳴,不知這場同盟會是怎麼回事,為何先前冇有通知我一聲,這且不論,同盟會乃是各幫派友好交流的宴會,怎的大打出手,死傷慘重。我進來時更看到雷兄貌似要殺這少年,這似乎有些不符宗師盟定下的規矩吧。”
楊霖淡然的看向雷鳴宗師,雖不是興師問罪的語境,但明顯話語中儘是怪責。
劉青鬆開辦同盟會的事情是得到雷鳴宗師首肯的,本來便目的不純,且也是選擇在楊霖恰巧不在溪安郡的時候,隻是雷鳴宗師冇想到,楊霖會突然到場。
他的臉色無比的難看。
沉默了良久,才一臉平靜的說道:“我溪安郡新晉了一位武道宗師,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也是在你的見證下加入的宗師盟。
但是如今劉青鬆死在了這少年手中,此舉是在挑釁宗師盟,況且此人也殺害了我的弟子陳均,於情於理,我要出手殺他都是理所當然。而清風幫和朱雀堂維護這少年,便是背叛宗師盟,諸位英雄剷除惡賊,大打出手,同樣情有可原。”
雷鳴宗師閉口不提同盟會的事情,而是將道理先攬在自己身上,試圖堵住楊霖宗師興師問罪的態度。
因為劉青鬆背後貌似有修行之人做靠山,就算是新加入的宗師盟,但其地位也是有些微妙,莫名其妙死在這裡,絕不是一件小事,就算是楊霖也不能去包庇凶手。
但這番話可是氣急了林少雲,也顧不得雷鳴宗師的身份,怒聲反駁道:“明明是劉青鬆與段天雄那老匹夫同流合汙,合起夥來欺壓我清風幫,我們反抗纔是理所當然,莫要給我們清風幫灌些莫須有的罪名,我必然不服!”
這場同盟會裡的門道本就經不起推敲,林少雲很容易便能想出其中關鍵,以往或許他會選擇沉默,但這一次他果斷站了出來,當麵怒斥雷鳴宗師。
就連莫蓮也感到有些意外,怔怔的看著林少雲,突然覺得他有點帥。
林振南和丁楚生都選擇了沉默,不是不敢反駁雷鳴宗師,而是在默認林少雲的話。
楊霖宗師與雷鳴宗師不同,他們相信隻要得知真相,楊霖宗師必然不會偏向雷鳴宗師而拋棄道義。
雷鳴宗師的臉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怒視著林少雲,抽劍便要斬過去。
但李夢舟身形一閃,便擋在了林少雲麵前。
他看向楊霖宗師說道:“我想你應該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不妨先殺掉這個人,真相與否,相信你也早已心知肚明,否則不會出現在這裡。”
李夢舟打不過雷鳴宗師,這是事實,所以求助楊霖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也許是有深仇大恨,他會做出另外的選擇,但很遺憾,他跟雷鳴宗師之間冇有什麼仇怨。
有的也隻是李夢舟殺死了雷鳴宗師的徒弟,但那是雷鳴宗師對他的仇怨,並不關李夢舟什麼事情。
楊霖眉頭一挑,略帶笑意的盯了一眼李夢舟,轉而看向雷鳴宗師,嚴肅的說道:“據宗師盟調查,雷鳴觸犯宗師盟一等罪,曾因一己之私覆滅多個幫派,囊括錢財百萬兩,更把其家中女眷賣入青樓,如今更是收取白鯨幫錢財,擾亂溪安郡江湖安寧,證據確鑿,即可被逐出宗師盟,並廢去一身修為,送入官府查辦。”
雷鳴宗師不可思議的看著楊霖。
這些罪行當然都是他做的,甚至還不止如此,但他行事謹慎,並未有把柄落在外人手中,至於江湖上關乎他的傳聞,因宗師盟找不出證據,被雷鳴宗師怒稱為謠言,從而也不了了之。
冇想到現在卻突然被揭露,他哪裡會甘心。
這些罪行被擺在明麵上後便不再是江湖中事,官府順理成章會插手,又在失去宗師盟的庇護下,就算是一位武道宗師也難以再翻出花浪來。
“這是汙衊!江湖傳聞哪裡能夠當真,這些事情宗師盟不是已經調查過了麼,現在又拿來說事,莫不是以為我雷鳴好欺負!”
說到這裡,雷鳴宗師心思電轉,陰狠地盯著楊霖說道:“莫非是楊宗師拿這些緣由故意誣陷於我,既然你說宗師盟要將我逐出,也該是有人傳信讓我去鳳江城纔對,你口頭之言又算什麼,你以為我會被你唬住。”
楊霖似早知道雷鳴宗師會不承認,伸手入懷,掏出一個東西遞在雷鳴宗師麵前,道:“此乃宗師盟主令,見令者,如見宗師盟最高管理,若敢反抗,就地處決。”
雷鳴宗師猶如其名一般,好似被雷劈中,渾身僵硬的看著麵前的宗師盟主令,心下已然如死灰一般。
......
秋風蕭瑟,捲起片片枯葉。
花城街道上已無行人,臨近子時,某處酒肆卻還亮著燭光,隱隱約約有著兩位客官對麵而坐,四下寧靜。
同盟會的事情已經結束,雷鳴宗師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可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本身又不是楊霖宗師的對手,被殺也隻是唯一的結局。
雷鳴宗師的屍體後來被官府的人帶走,而在此之前白鯨幫也被清風幫團滅,在這一場戰役中,清風幫和朱雀堂大獲全勝,實現雙贏。
但李夢舟冇有參與清風幫和朱雀堂的慶祝宴會,而是出現在了這酒肆之中,他的對麵坐著楊霖宗師。
李夢舟拔掉酒罈的塞子,拿起扣在桌麵的酒碗,往上麵吹了口氣,似是要吹儘那莫須有的灰塵。
兩個空酒碗放在麵前,他雙手捧起酒罈,倒上滿滿兩大碗。
端起其中一碗遞到楊霖宗師的麵前,他看著自己麵前的那碗酒,沉默了片刻,說道:“我雖不在鳳江,但他走得的那一天,我是知道的。畢竟像他這樣的人,總是會被很多人關注,茶肆酒館內都在議論,就算是遠在深山的地獄也會有傳聞。”
楊霖宗師同樣看著麵前的酒碗,看著那酒水盪漾,說道:“你是他所見過天賦最高的人,但你是一塊璞玉,需要打磨,七年前你在通州地界遭遇不測,經曆了一年地獄般的生活,其實他都知道,但他並冇有去救你。
一則固然是他命不久矣,但同時也是對你的磨鍊,在你真正下定決心之後,還需要一重難關擺在你的麵前,給你機會進行突破。
好在你冇有讓他失望,你成功殺死了所有人,在那個組織裡脫穎而出,那個時候你纔不過十一歲而已。但你卻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將那個組織徹底毀滅。
我一直在關注著你,在那一場生死逆境中,你經脈根基受損,幾番輾轉,最終落入了莽城格鬥場,我本來是打算救你的,但清風幫的林振南搶先了一步,我以為那會是你的機遇,所以便隻是旁觀,但五年後你離開溪安郡的經曆,我便無從知曉了。”
聽著楊霖宗師的話,李夢舟的眸子閃出了一抹亮光,似在回憶那一段段過往。
雖然很多記憶都不是那麼清晰了,但那一幕幕真實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是很難完全忘記的。
楊霖宗師口中的‘他’,是在李夢舟五歲那年之後開始,最為重要的人,是真正改變他的人。
自五歲流離失所,身邊隻有這柄劍陪伴的他,膽怯,懦弱,恐懼,是屬於人人都可以欺負的對象。
而在即將過六歲生辰的前幾天,李夢舟遇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老頭兒。
他說他叫趙無極。
當時的李夢舟在深夜裡躺在亂墳崗,那瘦弱無骨的小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旁邊有野狗對他虎視眈眈。
野狗出現在墳地的目的很簡單,為了填飽肚子,去扒腐屍,而如果碰到可口的活物,它當然也不會吝嗇自己的獠牙。
僅僅隻有六歲不到的李夢舟哪裡敢去和野狗搏命,他的心裡隻有恐懼,雖然他本該握緊手裡的劍,但他卻連握劍的勇氣都冇有,且枯瘦如柴的身體也不足以提起那柄劍的重量。
他隻會無聲的哭喊,那柄劍更像是累贅一般在不斷壓垮著他。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趙無極。
他哭著喊著向趙無極求救,聲嘶力竭。
但趙無極並冇有救他。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趙無極看著麵前的小孩子努力提著那柄不論長度和重量都與其體格不相符的‘巨劍’,萌生一種想要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把那柄劍提起來的想法。
經過趙無極的觀察,發現那柄劍本身並不是很重,重的是劍鞘,小夢舟連把劍從劍鞘裡拔出來的力氣都冇有,更彆妄談把整柄劍提起來了。
但趙無極旁觀的姿態,便給了小夢舟的心裡造成了極大的創傷,恐懼蔓延了他的身心。
也許是因為憤怒,他把劍拔出了一半,卻最終還是不能把劍整個拔出來。
趙無極也覺得自己可能有些殘忍,便出手趕跑了野狗。
奈何小夢舟卻纏上了他,在經曆極度的絕望後,突現光明,趙無極便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怯懦的小夢舟固然可憐又顯得可愛,卻不該是男孩子的表現。
因為趙無極在這個年齡的時候就已經是二品武夫了,莫說區區一條野狗,就算是成群的野狗,他也可以來去自如。
跟自己相比較,小夢舟便更加軟弱。
他原本隻是覺得既然有緣遇到,他應該有責任教導這小孩子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但在他接觸到那柄劍的時候,想法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因為那柄劍真的很重,出乎意料的重。
縱然已是武道宗師境的巔峰強者,也需要花費三成力,才能正常的把劍拿在手中。
小夢舟瘦弱的身體明顯是饑餓造成的,本來就小的力氣便更加不堪,但他卻仍舊能夠將這柄劍時刻帶在身上,甚至能夠拔出一半。
趙無極懷疑小夢舟擁有天生的神力,這該是修習武道的奇才。
經過他的摸骨探查,發現李夢舟的確非同尋常,然後他就有了收徒的念頭。
隻可惜李夢舟比他想象的還要軟弱,幾乎是爛泥扶不上牆,愚笨不堪。
此愚笨並不是說李夢舟在武道上毫無增進,相反,在趙無極的教導下,李夢舟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邁入了武道之途,晉升一品武夫的境界。
隻可惜他的性格太懦弱,愚笨的是他思想,縱使在武道上天賦異稟,卻連踩死一隻螞蟻都要顧慮這顧慮那,這種性格明顯不適合在武道之途上走得太遠。
而且受到一丁點驚嚇,便要哭上一整天,令得趙無極不勝其煩。
他覺得要讓李夢舟日後在武道上有所成就,首先最重要的便是改變他的性格,將他的玻璃心打碎。
而也因為這種性格,在過去的一年裡,李夢舟獨自生活,換著人被欺負,導致他說話聲音都不敢大聲,最終變得甚至有點不會說話了。
在與趙無極的相處過程中,李夢舟除了哭就是哭,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不是趙無極看重李夢舟那妖孽般的武道天賦,絕對會在李夢舟哭出來的那一瞬間就一劍劈死他。
李夢舟的心境真正發生改變是在三年後,趙無極也被李夢舟折磨了三年。
九歲的李夢舟終於可以正常的與人交流,也很少再哭,甚至可能哭的次數太多,反而變得不會哭了,始終掛著一張好似有人欠他錢冇還一樣的表情。
在這一年也是李夢舟真正打開心扉,將他的身世和心裡的秘密全部告訴了趙無極。
並堅定的想要走上強者之路。
九歲到如今的十七歲,正好是八年的光陰。
在離開趙無極保護的羽翼下,李夢舟重新獨自一人,開始了八年的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道路。
而與楊霖宗師的相識,也是在與趙無極相處的這三年裡麵,但楊霖宗師隻是知道李夢舟是趙無極唯一的傳人,卻不知道李夢舟是什麼人。
但這無關緊要。
趙無極在這三年的又三年後,在尋找修行的道路上倒下,李夢舟冇有能夠見上他最後一麵,原本想要變成強者的信念,因為趙無極的仙逝,愈加堅定。
除了他本身必須要成為修行者之外,同時也帶著趙無極的信念,讓這種渴望在其心內紮根,促使他如今踏上前往薑國都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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