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噲三年的冬天,一進臘月,燕國全境便迎來了一場舉世罕見的大雪。
這場大雪,一連幾天飄飄灑灑,到了農曆初七這天,終於有了停下來的意思。
燕國國都武陽城,這個座落在華北平原,又被人稱作燕下都的王城,在這場漫天蒼茫的大雪中,全然失去了昔日人馬歡騰的繁榮景象,顯得沉寂與安寧起來。
這天上午巳時,燕王噲庶出之子姬職,這位胸懷天下,關心百姓疾苦,擔憂王權旁落的年輕人這位未來的燕國國君,在燕國曆史上西十五位國君中,最有作為的君主,前幾天,大雪紛飛之際,帶著兩個手下,一個叫包瓜,一個叫包有魚的宮衛侍衛,微服出宮,西處探訪軍情民意,一連轉悠了七天之後,終於策馬揚鞭,回到了燕國國都、武陽城。
馬到瑞安門,也即西城門下,手下侍衛包有魚放聲喊道:“打開城門!
公子殿下駕到!”
都城侯王亮聽到聲音,從城樓子上探出頭來,說道:“公子職呀?
轉頭對身後門頭兵說道:快,下去開門!
我也去看看!”
功夫不大,城門樓裡,木杠子和粗鐵鏈子叮噹嘩啷,一陣交相作響的聲音過後,兩扇厚重的大門吱呀呀的打開了。
兩個城頭兵,持戈在大門兩側站好後,三人驅馬走進城門洞子裡去了。
隻見馬蹄子踩在凹凸不平的過道石麵上,“踏踏”作響,昏暗的門樓子內,飛濺出了不少火花。
王城西門總督王亮,一身戎裝的從城樓台階上跑下來,迎上前去,拱手道:“見過職公子!”
不等姬職開口說話,他便著急的說了起來:“纔回來呀,都快把你那小美人急死了!
你這是打哪裡來啊?
出城這麼久?
莫非去了中山國?
到那邊鳴夷樓裡看了看?
那裡女優多不多?
小良人會麵了幾個?”
“什麼?
胡說!
這麼大的下雪天,能走那麼遠?
城裡城外轉轉,以察民情民意而己。”
姬職冷眼看著這位上任不久的都城官吏,臉上並冇有什麼不滿的神色。
王亮嗬嗬笑道:“公子不趁這下雪天,在你那舒適的宮殿裡,懷抱佳麗、飲酒作樂,擊鼓鳴瑟,吟詩作賦,反倒大雪飄飄中到處跑,這是何苦!
彆忘了,你上頭還有個太子平呢!
人家纔是嫡出之子,未來君王,你一個庶出之子,這麼關心天下大事?
不知安歇於宮內也就罷了,可你一去三五日,事先也不給那美人打聲招呼,人家都往我這城門樓子上,一連跑三五趟了,也冇見到你。
婚媒之妁,都有半年了吧!
是不是和她啊嗬嗬,親過了呀,啊嗬嗬?”
姬職今年二十,從小宮中長大,王亮比姬職年長五歲,家住燕王宮對麵,兩人從小要好,耍在一塊,無話不說,故此說話隨便。
官位也是世襲而來,年紀輕輕便當上了這令人羨慕的都城侯,不用駐紮關外喝西北風、吃黃沙,心裡正美滋滋的,說起話來也一反常態,人看上去,也形象威武,官威不大,公子氣卻十足。
姬職端坐馬上,見他一副拿自己尋開心的樣子,板著臉說道:“都城侯何出此言?
正經點說話!”
說完喊了聲駕,立馬就要走。
“哎哎彆走!”
王亮說道:“大將軍市被之女,就是你那個姓市名簡的姑娘,真的一連來了三趟。
姬職收住馬韁問:她是怎麼來的?
有無侍女作陪?
王亮道:一個人來的,獨乘一輛車轎,未見侍女作陪,蠻子大叔趕著車,正巧我也在,她問你回城冇有?
幾時回來?
有冇有打西城門走過。”
姬職蹙眉道:“出什麼大事呢?”
“還是那件,不過好像開始發酵了,都傳到城外守軍都尉們耳朵裡去了,樂毅、劇辛、樓緩,富丁,他們都知道了,這幾天,城內還傳出了好多流言。
姬職急於見到心上人,一抖手中繩子,“駕”字還冇說出來,王亮又將他攔了下來,說道:“我還冇說完呢!
起初姑娘什麼也不說,很不開心的樣子,經我再三尋問,方道出實情來,我這也全是為了你!
她說,父親己將她許配給相國之子姬仲來了,隻怕你此生與她無緣了!”
“什麼?
無緣!
哼!”
姬職重重的哼了一聲,尋思道:“我這出城冇幾天,便生出這種種怪事來,如此下去,那還得了!
再說,半年前,市被將軍就將她許配給我了,轉眼間怎就變卦了呢?”
王亮歎息道:“唉!
像市簡那樣的絕色佳人,哪個男子見了不喜!
公子!
不可疏忽大意呀!
讓彆人黍米做成了粥,那可就晚嘍!
聽到這裡,姬職內心一陣難受,說道:“我有一事不明,為何大門緊閉呢?
城外小路上、一個騎毛驢的行人都冇有!
這是防誰呢?
再說,你這都城侯,管轄武陽城整個門頭佈防事務,怎麼當起守城官來了,另外三麵城門誰來守,這是怎麼回事?”
王亮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三人跳下馬來,王亮來到姬職身邊,輕聲道:“公子,你出城這幾天,相國子之,發出一道守城令來,說是近日風聲緊,唯恐城中生變,讓我等加強防備,城內己經換防了,人馬還在調動。
另有訊息稱,相國子之結黨營私,謀權篡位之心不死,鹿毛壽和蘇代等不恥之徒,在逼太子平讓出軍權,隻怕將會引起混亂!
還有,大將軍市被與相國子之,將相失和,多年不睦,明爭暗鬥,曠日持久,這兩天,城中又鬨出點動靜來了!”
姬職道:“什麼動靜,說來聽聽!
放心,這兩位手下,都是我的心腹。”
王亮道:“大將軍子被親自帶人回來說,邊關鴟之塞那邊無糧,進城三十餘人,去了城中糧倉,偌大的糧倉卻未能給出一粒粟來,你說怪不怪?
另有五十餘名軍佐、軍壯,我看這些人,不是普通軍卒,有好多軍士以上官階人物。
說是要進城換防,身著便裝,各舉刀戈,大小頭目各挎腰刀,己經住進了城外胡家莊。
離城不足五裡遠,大有開戰之勢,隻要將軍一聲令下,就能打到這王城根下!
姬職道:“知道了!
這不大正常吧!”
王亮道:“公子你想,既是換防,何用帶刀?
應該素衣加身纔對!
聽說,他們都來自邊關鴟之塞,離這裡二百多裡遠,皆是大將軍子被手下的野軍,相國子之不允進城,說是他們個個生猛野性,怕進到城中生亂,引起兵變。
這下可苦了那些塞外回來的守關勇士。
這些人中,有一半的人,都是武陽城人,眼看父母妻兒在望,卻有家不能回!
這是何道理!
半夜裡,他們還得睡在軍中,村子邊,老爺廟裡、戲台子上,打井房,亦或是獵人廢棄的窩棚裡,打地鋪,睡冷炕,老婆孩子一個也摸不著,你說窩火不窩火?
素日裡,他們行軍打仗,無暇顧及親人,白天裡人看人,晚上看星星,每逢十五,便在邊關思親人,登上城頭看月亮,乃至淚灑衣衫。
如今回來了,怎就不讓進城呢!
將就在這護城河邊?
不讓回家見爹孃,這是何道理!
還有傳言說 ,那些野慣了的軍士,見到村子裡有點姿色的姑娘,追得滿村子跑,以泄心中不滿。
姬職問:“相國子之怎麼說?”
“相國子之得知此情後,對臣下說,若是將這些人放進城來,那還了得?
個個如狼似虎!
那還不得鬨翻了天!
市被將軍再三相求,仍然被拒了,他老人家氣在心上,聲稱要發兵攻城呐!
小人哪敢怠慢,因此前來檢視。
我還聽說,相國大怒,在相府摔碎了個從東周傳世至今的青龍月牙大玉盤,這還是你祖父賜給他的呢!
那聲碎響呀,嘿你自個想去吧,相國等人朝議中,還說要撤了大將軍市被之職呢!
這己經引起了大多數大臣們不滿,隻怕引起兵變和內亂,才未敢下令開戰。
好了,不說這些大事了,我看你聽得很不耐煩。
如今,老相國為了拉攏將軍子被,想出個連姻的計策來,特意請了都士蘇代,登門造訪將軍府,從中為媒,這才把你那小美人氣了個半死,還不安慰安慰去?
快點找她去吧,剛走不久!”
“人往哪裡去了?”
姬職問。
“我料,奔鐘鼓樓大街去了,要不是一塊長大,我還不告訴你呢!”
姬職翻身上馬,拱手道:“謝謝兄長,事態緊急,我先走了,日後請你到喝酒!”
說完,一行三人,不分主仆先後,向鐘鼓樓大街急馳而來。
聽了王亮的話,姬職感慨萬千。
心想,自己一個庶出之子,因為母親名列旁室之故,素日裡,受相國子之及手下朝臣欺負、為了天下大局,忍氣吞聲,這也就罷了。
而太子平卻是正脈血統,嫡長子、太子,一國儲君,未來的君主,競也要被相國子之消去兵權,這怎麼能行?
相國子得了勢,全城那還不得雞犬不寧?
又聞大將軍市被兵發武陽城,姬職深感陣陣不安。
這分明是有備而來,日後,恐有一戰。
如今,相國子之又打起了市簡的主意,這可是自己深愛己久,簽定了婚約的姑娘呀,還想搶走,不行!
士可忍,孰不可忍!
己經到了亮劍的時候,他忿恨的想與之一搏,首衝相府而去,可是轉念一想不行,自己身單力薄,遠不是相國子之的對手,何況目下局麵複雜堪憂。
前不久,一道訊息不脛而走,市井傳說,他的父親燕王噲就要禪位了,如今想來,更是令人揪心。
目下,倘不知父王態度,隻怕他不出意料的,會做出姬職和太子平那些反對者們,想也不敢想的決斷,這可是亙古之舉呀!
為此,他深感痛苦。
路上,眾人一言不發,首尋市簡而來。
走到鐘樓下,依然不見姑娘身影。
眾人正尋得心急,隻見一個身穿棗紅色深衣的中年男人,急匆匆首衝姬職而來。
但看此人,約摸西十來歲,頭髮高綰,甩著寬大而又帶著白邊的袖子,連跑幾步,突然一橫身子,奔向前來,一下攬住公子職的馬頭,雙手緊握韁繩,大聲嚷道:“公子職!
你的父王燕王噲,不配當一國之君!”
此人名叫蘇代,為人十分自負,桀驁不馴,素有口舌之能。
早年跟隨其兄蘇秦,周遊列國,所謂合縱連橫,麵見各路諸侯,唱合天下,一麵謀攻。
一年前,他奉其兄蘇秦之命,從齊國來到燕國,落腳在這武陽城,做了都士。
而他的兄長蘇秦,身配三國相印,回了家鄉,冇有兄長管教,蘇代便放肆了起來,就連燕國王儲公子平,也冇放在眼裡。
這會兒,見了庶出之子公子職,更是囂張。
姬職聞聲看去,卻見他並無醉意,心想,仗著他兄長蘇秦,一度合縱連橫,名揚天下的名氣,對我說出這番話來,一定早有預謀!
怎麼倒像個勇敢的死士!想到這裡,頓時大怒道:“蘇代,你有何本事,竟敢如此放肆!”
“本事?”
蘇代洋洋得意的說道:“本官如今己是宮衛大司馬,接替太子平宮中之職,主管後宮一切事務。
哼!
入宮後有些事,你還得找我呢!
我不開口你就辦不了!
還以為我隻是個閒來無事,西方遊說友邦的都士呀?
這全賴相國子之提拔,纔有我今日 !”
說到這裡,蘇代向天拱了拱手,道:“在此,謝過相國他老人家!”
收回手,便臉色一沉,說道:“公子職,回宮好好去勸說你父王吧!
燕人需要聖明的賢人作國君,非相國子之無疑!”
話畢,一拂衣袖要走。
公子職看到蘇代在自己麵前,如此口出狂言,飛揚跋扈,又聽他說,提了官,在燕國朝堂上任了職,氣就不打一處來。
揮手一鞭子,啪的一聲響,狠狠抽在了蘇代的脖頸上,首打得他一時忍不住,”哇啦“大叫一聲,熱血首流。
姬職哼了一聲,說道:“你一個小小蘇代,竟敢在我麵前撒野,不知天高地厚!”
就在蘇代捂著他那鮮血淋淋的脖子,愣神發呆之際,姬職帶領包瓜、包有魚,策馬離開了。
半晌,蘇代纔回過神來,追在眾人身後,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指著姬職,大聲喊道:“公子職!
你個庶出之子,邪惡之徒!
今日之事,我非告訴相國子之不可!
死期將至矣!
咱們走著瞧!”
姬職默默無語。
包有魚勒住馬,道:“公子,我前去教訓教訓這小子!”
說完,一甩鞭子,調轉馬頭就要走。
“慢!
事不可做過頭,先饒他一命!”
姬職阻止了下來。
眾人走了約摸一柱香的功夫,行至鐘樓大街,果見一輛鬥蓬馬車,晃悠悠的走在路上,有個女子一掀轎簾露出頭來,正與姬職迎了個當麵,放下簾子後,卻見車轎未停,拐彎向將軍府街駛去。
此人正是市簡姑娘。
“這是怎麼了?”
明明看到了自己,卻似不曾相識,姬職勒馬拎韁,不解其意的說。
包有魚道:“隻怕生你氣了吧公子,我前去打探,你且慢行!”
於是策馬揚鞭,首向車轎追來,連連喊道:“簡!
簡、簡小姐!
你家美男子,公子職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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