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這時候,有一個人闖來學堂找到乃西普提。
此公頂多三十出頭年紀,神態勇武、膂力過人,自稱乃西普提親外公。
他一眼見到乃西普提落魄模樣,當即流下了傷心淚水。
他說自己手頭並不十分寬裕,可還是立馬提供了乃西普提眼前生活一切所需。
而且他急忙提到,這次來訪,原因聽說翬利娜姆行將就木。
所以他決定即刻帶著乃西普提啟程白瑪,前去說服她老人家,讓她支出一份可觀遺產供孫子乃西普提使用。
“此乃天經地義之事!”
喀山拍著胸脯保證道,“搞不掂這事,老子絕不回營。”
原來此公是個飛艇空天兵上尉,長期在外作戰生活。
這次回到白瑪,聽見街頭巷尾議論,雲雉家的老祖宗己然病危。
後來,他又在寺廟山下茶館,遇著幾個相熟的喇嘛,說是早幾年有幸見過曼玉兒子。
於是風塵仆仆馬不停蹄,趕來若拉岡日。
乃西普提對這位不速之客倒是不加防備,甚至在對方悸動熱烈的情緒下,他感受到了一絲未曾感受過的溫暖。
再者,這人外貌毫不詭詐,兩米來高,圓臉,絡腮鬍,背脊厚的像頭牛,膀子脖子和頭幾乎一般粗。
他穿著羊皮軍大襖,裡頭齜著胸毛,隻扣著一件黑色鉚釘牛皮坎肩;一條白色燈籠褲,外邊套著五彩祥雲刺繡褲套;靴子高高翹頭,油光鋥亮;腰胯處懸一柄綠鬆鑲嵌橫刀。
左手腕間繫著一卷粗粗金色馬鞭,倒是頭上那頂牛仔帽稍稍有些褪色了。
他就這副裝束打扮,提溜起乃西普提,出了學堂趕赴白瑪。
二人騎馬也是一站一換,不多停歇。
一路上,喀山實在是頂不住乃西普提碎煩呱噪,天多的疑問,他才攏韁駐馬,泄氣的在一棵大柳樹旁坐下,開始一點點的介紹起自己,介紹起自己的父親母親,一點點的講述起曼玉,講述他所瞭解的曾經,當然其中也有避重就輕。
他娓娓不竭的講著,從正午講到傍晚,從夕陽講到月升,從漫天繁星最後破曉黎明,火堆湮滅。
終於,乃西普提開口道,“我喊你外公不合適,按年紀,我還是喊你一聲uncle吧。”
“什麼?”
喀山反問道。
“舅父!”
一聲舅父,喀山覺得自己依然占了便宜。
兩人如此算是交了心,於是重新上馬出發。
一路無話,二人進了白瑪城,舅父喀山先給乃西普提置辦了一身體麵行頭,兩人這才大大方方出現在城北雲雉家的豪宅花園前。
而歡迎接待這對甥舅的,卻是一隻海東青,兩條紅獒犬。
乃西普提眼看畜生逼近,十分凶惡,轉身纔想逃跑,舅父喀山一把將他拉過,掩在身後,回頭笑眯眯道一聲“看著”。
話音剛落,他抖擻腕間金色馬鞭,捉在手裡一甩,隻聞空氣中“啪”一聲悶響,那嘯叫而來的鷹隼一擊墜地。
於此同時,他也發現兩隻獒犬緊隨其後,朝他撲來,他便果斷抽出佩刀,左右掄了一陣,兩隻紅狗頭和身體當場分家。
這時候,不遠處一個十七八歲、少東家模樣的青年,領著幾名仆人舉著棍棒,出來給畜生們幫忙。
但是為時己晚,連那海東青又在地上撲騰了兩三下,也斷氣死了。
這位少東家眼看自己心愛寵物嗝屁,即刻跳腳大怒,喝令左右家丁進攻,發誓替畜生報仇。
他在盛怒之下不但破口大罵,還明知故問,大喊大叫,問說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將他的爪牙打死。
喀山聽見,也不回答,泰然自若,朝前邁出一步。
對方家丁見他威武雄壯,一看就是戰士,手裡又提著把血淋淋長刀,如何能夠向前?
雙方對峙幾秒。
喀山收了佩刀,走到對方主人跟前說道,“阿達西,我們不是兔子田鼠更不是小偷,你放鷹犬招呼我們的行為,己經大大傷害到我軍人的尊嚴以及榮譽。
我勸你還是放客氣的好些,免得下場如同這些畜生一般。
此外,也麻煩您引路,帶我們進去見見主人。”
對方少爺聽了這番說話,不知他是無法理解喀山希望和平願景,還是他死了心愛的鳥狗,實在氣惱不過,總之,他做出了相當荒唐的迴應。
他猛的轉身,抄來家丁手中一根狼牙棒,咿咿呀呀,大步流星衝上前來,做勢要與喀山拚命。
喀山巍然不動,任他大棒揮來之際,左手奪過對方武器,右手張開五指牢牢拿定對方頭顱,使他無法向前,並哈哈大笑說道,“我說,你這逼養的麻瓜,倒還有些男人膽氣。
但是光有膽氣可不行,還得注意腦子身體!”
說著話,喀山使出一記掃堂腿,將對方放倒在地,一麵又亮了亮佩刀。
對方當即土狗一般,嗚嗚嚶嚶,怒氣打了個對摺,眼睛低了下去。
他再左右一看,幾名家丁早己灰溜溜跑回了宅裡。
接著,談話終於開始。
這位少爺趴在地上嘴硬問道,“你這傢夥,你哪支隊伍的?
嗯?
我問你,你知道這是哪裡,你知道我是誰麼?
嗯?
“還有你身後這小子,我冇見過!
“但是,哼,不用說,這個節骨眼,來這兒的臭魚爛蝦阿狗阿貓太多了!
可他們不像你,你這個畜生!
“你有膽的話,把名字留下。
看老子有冇能耐絞下你這顆腦袋,替這兩條狗,還有這隻鷹償命。
“媽的,敢在老子頭上動土,實話告訴你,就算把你們兩個絞死,把你們全家都絞死也抵不上我一條狗,明白嗎你?”
舅父喀山聽了對方一番說話,仰頭歎了口氣。
天空忽然陰沉下來,他緩緩抽出橫刀,伏下身去說道,“嗬嗬,你是海盜鉤子雲雉楷的孩子吧?
“在下基洛夫號飛艇上尉,喀山。
“很遺憾,要在你臨死之前告訴你這個秘密,你看見那個小夥子了麼?
他不是臭魚爛蝦,也不是什麼阿狗阿貓,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叫乃西普提。”
說著,刀刃閃過金光,出鞘了。
花園裡的動靜早己震驚闔宅上下,這時有一位小姐提著裙子,衝了出來,趕忙立在二人當中,莊重問說怎麼回事。
喀山這才恢複神智,將佩刀收起,麵帶微笑回答說,“怎麼回事?
嗨,冇什麼大不了的。
我帶這孩子有事要見老太太,可惜這位少爺似乎不太通情達理。
就是這麼回事。”
於是,這位姑娘領著甥舅兩人進了宅子,又叫下人把他們引至老祖宗翬利娜姆臥房。
二人跟著七繞八轉,哪兒哪兒都站著年輕男女,他們眉頭緊鎖,竊竊私語,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乃西普提。
終於,二人被帶至翬利娜姆床前。
舅父喀山除了帽子,向她行了按胸禮,說道,“吉祥、吉祥。
您好哇老人家?
還硬朗著呢?
我瞧您不認得我是吧?
沒關係,沒關係,您叫我喀山就行。
我是這孩子的舅舅,來,你看看……”說著,舅父喀山拉來乃西普提,近到床邊,繼續道,“老人家,您睜眼仔細瞧瞧,也許您也不認得這位漂亮小夥子吧?
是啊,您看,他長的多好看呐!
他是乃西普提,可是您嫡親嫡親的親孫子啊!”
翬利娜姆己經一百三十西歲了,她老的就像觀音禪院的金池長老,滿臉褶子痦子,躺在床上隻剩眼珠會動,而眼珠又蒙著一層厚厚白霧。
聽見來看望的自己的,是個孫子,翬利娜姆用老人特有的那種高興勁兒,過來拉著喀山的手道,“好好好,你是老二的孩子啊。
你真有孝心,還來看我。
你都長那麼大了。
嗨,我們家就你最大個了!
你爸死的早……咳咳咳,坐,你先坐下。”
舅父喀山笑著道,“多謝您老人家,我看我還是站著吧。
我不是您孫子,這纔是您孫子。
今天我們來看您,我不為自己求什麼。
隻不過,您要是有一點點善心,就積積德,幫幫這個孩子吧。
他是您的珍珠,彆落下他不管,任他忍凍捱餓!”
說到這裡,喀山又指指身後,那個被幾位小姐簇擁進來的少東家,繼續和老人喊話道,“老太太,我不為外甥奢求太多,隻希望您能像照顧這個麻瓜那樣,照顧乃西普提。
“您辦的到的!
我知道的!
“您看,他和那麻瓜,他們冇什麼不同,都是您的骨血,您二兒子雲雉楷的骨肉!
“您好好仔細瞧瞧,他難道不比那麻瓜長的漂亮、雄壯一些嗎?
“老太太,您也仔細斟酌斟酌,掂量掂量,您馬上就要去見地藏閻王城隍了,有些偷稅漏稅的事兒,現在趕緊彌補彌補吧!
至少,也公平些對待這個孩子,將他父親冇有分給他的那份,給補補上吧!”
旁邊剛剛進來的小姐們,一聽喀山談論起遺產事宜,明顯侵犯了她們的利益,立刻忍耐不住,齊刷刷扯開喉嚨向甥舅二人破口大罵。
她們指手畫腳,大罵二人無恥之尤,指責二人來路不明、招搖撞騙、猖狂放肆,“都什麼時候了?
難道你們也配指揮我們奶奶?
難道這戶家裡是你們兩個說東就東,說西就西?
奶奶從來清楚誰是孝順孩子,誰是野種。
這小子有伴著奶奶十天半月,叫她開心過嗎?”
她們就用這套說詞擠兌著喀山和乃西普提,最後老太太煩不過,用力大喊一聲,眾人才住了口。
老人家這時清醒了些,先是笑嗬嗬責備了喀山幾句,說他是個粗人,但是言語還算禮貌,而且舉動出於善心,所以可以原諒。
接著,她閉了一會兒眼睛,慢慢說道,“總有孩子是冇照顧到的,這點是我的失職,將來也瞞不過菩薩……“這這這……這孩子唸書了嗎?
好好好……成績好就好,那他一定冇有染上什麼惡習,是個好孩子。
哎,如今世道變了,咳咳咳……我看,要不就把這好孩子送到絲廠去乾活吧……”“什麼?”
舅父喀山一聽老人如此安排,立即暴跳起來道,“老人家,你居然叫本該繼承家業,光大門楣的血親,去當奴隸!
去乾毫無意義的狗屁工作!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那麼,”翬利娜姆緩了緩道,“家裡還有些店鋪,要不叫他去做個學徒,將來做個裁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統統不可能!”
舅父喀山揮著手,情緒激動,咆哮道,“老太婆,你居然叫我外甥,你嫡親的孫子,去乾紅屁眼兒被人笑話的行當?
那你倒不如,不如現在就拉我跟你一起下去,去見閻王爺!
“乃西普提!
我們走!
“哼,但凡我身上還剩一張票子,就絕不讓你缺錢花!”
臨走,喀山又朝翬利娜姆說道,“老太婆,你半隻腳己經跨過門檻了,但我敢說,你在那兒還倒欠著十三庫銀子,有好受的在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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