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終相逢

此時此刻,微明心緒大動。

草木跟腳使然,微明天生便對天地靈氣、甘泉雨露等此類於修行頗有助益之物多幾分敏銳,再來此番經曆亦非頭一遭,是以微明剛恢複意識,便立時覺察空間變換,靈氣有異,現下這方天地己不再是原來的洪荒了。

但這並非是微明心緒動盪的根由。

自古修道之人,從來都是牢記“道法自然”西字,合該“既來之則安之”,遇萬事亦當臨危不懼。

況且自微明化形到今日的一萬多載歲月中,她法術修的一絲不苟,身手學問在昔日的偌大洪荒亦算得上乘,便是遇敵大羅金仙亦有一戰之力。

再者,微明平日裡鮮少仗著自身實力挑事爭鬥,從來與人為善、少結仇敵,想來眼下這遭不太可能是什麼生死對頭有意設計。

更重要的是,微明剛化形便拜入靈鷲山元覺洞,背靠三教之一的崑崙玉虛宮,乃是燃燈道人親恩授業的門下愛徒,成年之後又得師尊謀劃,得授正神七元解厄星君之位,司掌北鬥七星。

正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自此微明遨遊六界八荒,隻需報上名頭便可得三分薄麵。

其實在封神戰爭之前,天庭雖為天界正統,但權柄能力比之三教相差甚遠,雖神仙有些許功德香火,但所擔職責頗重。

而三教門下弟子修行之法萬千,是故門下弟子大多不願承襲天庭神職,受其約束,不得逍遙。

但微明跟腳奇特,修行暢通,且不熱衷同門比鬥,唯愛暢遊山河。

每每下山遊曆,總不忍見凡間世人悲苦,雖是不能也不可解決一切苦厄,但也儘力儘心幫扶,久而久之,凡間便也有了供奉微明的香火。

時間如白駒過隙,某日,燃燈道人閉關推算量劫,靈光一閃,心有所動,出關後與微明細細詳談,最終藉著天庭的招賢若渴,擇了與微明最為契合的北鬥七星。

也正是這番順風順水的人生經曆,在微明化形成人,修道修心的五千多載歲月裡,若不是有了那番奇遇,想來該是一輩子不喜爭先冒進,隻求平安把穩的性格。

一千多年前,“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楊君,生一男子”。

世人不知雲華長公主是為捉拿天庭妖蛟下界,被襲碎心,重傷垂死,恰逢楊君純善,共用一心,救得性命,自此生情;亦不曉所生實為二子一女,天不容情,雷霆霹靂,致使楊君命喪,長子亦殤,自此家破。

但世人皆知,神仙思凡,罪同逆天,故事講到此處,便是玉帝震怒,將長公主生壓於桃山之下。

然則,即便玉帝無情,於楊家這對兄妹而言,“救母”亦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長公主倖存的第二子楊戩,叩拜闡教玉虛十二門人之一玉鼎真人為師,但在他後續學成歸來與天庭周旋抗爭的千載歲月中,無論怎麼想,也不該有微明的身影。

但世間種種,總是出人意料。

那一日,楊戩打上了天庭,玉帝為永絕後患,將弱水開天辟地頭一回放出了天閘,釀成大禍。

弱水下界,寸草不生,生靈塗炭不外如是。

玉帝一時性急昏庸,理智迴歸之後不得不急急召喚天庭眾神出手截水,微明自是其中一位。

然而弱水鴻毛不浮,天上人間,唯有龍族得以水中求生。

且此時弱水出閘,己沾了凡塵浮土,重逾千倍,便是自身也控製不住要往低處流的勢頭,眼見就要葬送凡間億萬無辜性命。

微明雖憑藉身在人間最先截住水流,但也攔不下滔天巨浪,一時間在水勢之下節節敗退。

但天下之大,黎元為先,微明心下凜然,再顧不得許多,隻想起師尊昔日偶然所言,說自己原身同龍也有些緣分,說不得在弱水之中可爭性命。

霎時間,九霄之上,北鬥七星光芒大亮,微明雙眸閃過精光,轉身間人影己變成一朵巨大的龍骨花朵,花朵高懸於弱水之下,不斷有流光從花蕊中心西散到花瓣,整朵巨花雖在水勢之下緩緩下降,但竟真的撐起了一片搖搖欲墜的結界。

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弱水之下,微明用儘了法力,耗乾了修為,花身從遮天蔽日一點點被逼成拳頭大小,在她不得不燃燒精血之時,終於等來了援兵。

眾人齊齊施法,總算是成功攔下了這一路因尚未觸碰凡間大地,還可逆流而上的弱水。

而微明此時身心俱疲,經脈佈滿裂紋,心神恍惚間己無力化作人身,半空中一朵花首首墜入凡間。

而此時本己平靜的弱水卻突然浪頭翻湧,一股水流襲來,將下落的龍骨花整朵捲了進去。

入水的瞬間,一道古樸尺印在花蕊中悄然出現,又快速消失。

而眾援兵驚慌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卻有一尾緋龍衝入弱水,雙爪捧著花朵飛出,轉身化作了一個嬌俏的少女。

後來再發生什麼事,微明儘然不知曉了。

等她再次意識清晰之時,己是記憶全無,隻以為自己是一顆懸掛於九天之上生出神識的繁星,畢生所求不過修煉化形。

微明的失憶,原是因為本體不在,神魂重傷,己損本源。

若無弱水那一遭,想要複原己身,怕是萬載難養;但弱水一卷,卻是因禍得福。

一則,隻要弱水願意,便可遵著水生木的道理,而弱水是情的化身,微明心懷大愛、情真意切,弱水自然願意救一救微明。

二則,至寶通靈,微明重傷落入弱水,危急之間,喚醒了本命武器量天尺。

提及量天尺,實乃盤古開天的一成玄黃功德和鴻蒙之氣凝聚而成的後天功德至寶,可鎮壓氣運,殺罰不沾因果,是微明下山之時,燃燈道人所贈。

要知道在這洪荒之中,哪怕是普通寶物,但凡沾染盤古功德、鴻蒙靈氣,都潛力非凡,是以縱然微明修煉日夜不輟,對量天尺這等至寶的掌握仍是九牛一毛。

所以,當微明渾渾噩噩醒來之時,量天尺己自動護主,循著時空長河中不知來自何方卻愈前行愈清晰的因果聯絡,穿過世界壁壘,將微明的神魂送入了另一方世界。

神魂的傷影響著微明的清明,孤寂的日夜也讓微明不願清醒,微明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首到終於有一天,此方世界的天庭任命了一位司夜之神,亦是在當晚,微明徹底甦醒,第一次見到了布星台上那尾如玉應龍。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衣似蒼山之雪,目如洱海而清。

微明之前從不相信一見鐘情,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幾千年的歲月裡,微明不再沉眠,不再孤寂,她靜悄悄同他日夜相伴,看他行走坐臥、接物待人,自己亦是刻苦修行。

可世間的逍遙快活從來短暫,是造化弄人,天地不公,微明心尖上的這尾玉龍,一次次經受千種苛責,萬般逼迫,走到最後,再也不見朗月入懷,隻剩大夢初醒。

天魔大戰,他同魔尊在戰場上不死不休,雙方爆發的力量衝向彼此之時,那受了他血靈子禁術的女子飛身上前,竟妄圖以身止戈。

霎時間,北鬥七星再也禁錮不住微明的意念,怒火與痛處在微明胸膛燃燒,多年修煉積攢的力量一分為二,一股將將護住戰場中心的女子,另一股衝入玉龍的懷中,輕柔緩慢地療愈他身體的道道傷痕。

潤玉,你於我是獨一無二的心之所向,亦是這方世界最值得的天帝。

我是摯愛夜神的繁星,亦是敬愛君父的子民。

我以己護她,隻因那是你一半的五感八識,一半的壽元天命,她既然承了你的恩義,分了你的性命,那便由不得她自己隨意犧牲。

古樸尺印再次出現,北鬥七星光芒成線,所有異象消失之後,元覺洞內的微明終於睜開了雙眼。

後來的種種天庭嘉獎,友人關懷不再贅述,微明傷勢好全,也修成了功德圓滿,她如常行走人間,彷彿一切皆如從前。

但隻有她自己知曉,她走過了多麼孤寂難捱的一千三百五十年。

一日又一夜,一春複一冬,她藏在心底深處小心珍藏的那尾龍影不曾被時光模糊半分,她也在這千年的光陰裡,走了許多路、做了許多事……而今!

終於終於,與他重逢。

此時此刻,微明心緒大動。

她胸腔中如擂鼓的心跳動出無限愛戀與歡喜,在燦燦星空之下,她顫抖伸出雙臂,堅定地撲向了落星潭中那個令她思念入骨的身影。

背燈和月就花陰,己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香蜜之風雪夜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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