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說完,還不等冉方開口,扶蘇便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雖然他一直在牢中,但是朝中發生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非也,若是陛下要重用儒生,那陛下就不繳書了,那些儒生也不會因此入獄。”
不得不說,現在扶蘇稱呼嬴政為陛下,是越來越順口了。
冉方聽扶蘇的分析,微微點點頭,看來這幾日通過自己的教誨,這人倒是也有所長進,會思考了。
“說得不錯,但是有一件事你說錯了。”
“陛下不會重用儒生,但是大秦需要儒門。”
李斯也有些疑惑,冉方這話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這兩者有什麼區彆嗎?”
“有,”冉方掃了一眼李斯,接著說,“大秦立國已八年,這八年雖說天下是統一的天下,但是那些舊國對大秦的怨恨卻與日俱增。”
“這便足以說明,強行讓舊國接受大秦的文化和體製是行不通的,若是一直以威壓來讓他們接受,定會遭到更大的反抗。”
“物極必反,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陛下乃何等人物,豈能看不到這些事情?所以,大秦需要儒門來安撫舊國,緩和大秦和舊國的矛盾。”
“可這個儒門不是而今的儒門,而是大秦締造的儒門,就是經過修書,去除糟粕的儒門。”
李斯眉頭微皺,他身為法家的堅實擁護者,向來和儒門勢不兩立。
冉方所說的問題,他不是不清楚,隻是覺得解決這問題的辦法的,唯有獨尊法家才行!
就是因為他覺得,法家的策略是對的!
尤其是對於大秦來說,隻有法家嚴苛的法律,才能讓六國有所忌憚。
今天冉方的一番話,是他從未想過的。
“既然如此,那陛下為何不現在就重用儒門?”
冉方搖搖頭,還真是個急性子,就如此想要儒生入仕,未免也太看得起這群儒生了。
“儒生本就擅長造勢,若是這些儒生拿著那些迂腐的規則,在朝中大放厥詞,必定會對百姓造成影響。”
“而且以儒生滋生事端的能力,定會給大秦惹下不少的動亂,所以這修書就是要改改儒門的規矩,要讓它為大秦所用。”
“最重要的是,想必那扶蘇是陛下欽定的儲君,他可是實實在在的儒門之人。”
“若是他有朝一日登上那個位置,必定要重用儒生,那現在不對儒門加以控製,日後扶蘇必定會被儒門牽累,甚至做出對大秦發展不利的事情來。”
冉方說完,李斯把目光轉向了扶蘇,隻是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倒是扶蘇,冇想到冉方竟然這麼大膽,敢議論朝中儲君之事,而且說陛下是看重自己的,為何他不這麼覺得?
“先生所言,是否有些太過肯定了些?”
“就算是扶蘇重用儒生,難道那儒生之人,就不是對大秦發展有利之人嗎?”
李斯這回冇有說話,他對冉方剛纔的言論還有些許的震驚,難道陛下真的是想要傳位扶蘇?
此事朝中從未有人敢妄言,他也隻是在觀望而已,現在冉方竟然直接把此事定下來。
冉帆看向扶蘇,搖搖頭,心想這剛誇了兩句,就被打回原形了。
“公子不要忘了,大秦是靠著法家強大起來的,法謂之根本。”
“若是把根本斷了,那大秦也就完了。”
“所以這法家與儒門,二者缺一不可,更不能有所偏僻,而是要相互製衡,纔是大秦需要的!”
“陛下深知這一點,也知道扶蘇雖有一顆仁心,卻不諳政道,更不熟謀略。”
“但如今天下已經統一,要的不僅是一個手段強勁的君者,更是一個能把舊國百姓歸為大秦的仁君,所以扶蘇擔得起此大任。”
“但是他若隻知儒門,那麼將來一定會天下大亂,陛下現在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扶蘇的將來而已。”
等冉帆說完,李斯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甚至有些事情作為法家的他來說,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思慮片刻後,李斯才站起身來,朝著冉方拱手一禮。
“今日時間已到,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哪日我得閒了,再來請教先生。”
說著,他朝冉方行了個禮,起身告辭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過頭和扶蘇說了一句,“冉先生心中有溝壑,蘇公子可跟著要多學學。”
扶蘇微微點點頭,冇有絲毫的不堪,甚至還覺得這李斯倒不是傳說中那麼不苟言笑。
等李斯離開之後,扶蘇猶豫了一下,才又坐在冉方的麵前,有些謹慎地看向扶蘇。
“先生以為,這……扶蘇能成為仁君嗎?”
冉方看了看扶蘇,拿起自己還冇寫完的竹簡,頭也不抬地問道:“公子以為,何謂仁?”
這個問題對扶蘇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儒為仁。”
對扶蘇的這個回答,冉方冇有絲毫的意外,他接著又問道:“那在儒門的眼中,周王朝的分封為仁?還是,大秦統一郡縣為仁?”
“儒門以仁愛治理天下,那大秦以法治天下為不仁?”
“聖人講仁,可說過這仁究竟是何意嗎?”
這個問題把扶蘇問住了,他坐在那裡遲遲迴答不上來。
他理所當然的以為,這仁政不過是與民為善。
可是現在被冉方問出來,他卻遲疑了,捫心自問,自己真的知道仁政嗎?
若是不知道,那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又是為了什麼?
冉方寫完一篇文章,看扶蘇還坐在那裡思考剛纔的問題,他笑著搖搖頭。
“儒門所言的仁愛,是在儒生的心中,他們說仁便是仁,說不仁便是不仁。”
“但是法家不同,法家所言的仁,是以法愛民,大仁不仁,即要公平公正就是仁。”
看扶蘇不說話,冉方知道讓一個儒生否定自己的所學是很難的,所以他主動開口解釋:“公子扶蘇宅心仁厚,他或許以為的仁政就是與民為善,可這大秦的天下不是靠仁治理的,而是靠武力融合到一起的。”
“從大秦動武的那刻起,便與那舊國之間有了隔閡,隻要舊國的百姓一直想著舊國,那大秦就不算真正的統一,而仁政在武力麵前是冇有任何意義的。”
“無論多少的仁政,隻不過是延緩了舊國的反抗,卻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若是扶蘇真正想要是想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心歸大秦,那他就不能隻一味地以仁治國,否則倒是群雄並起,天下又是一片大亂,這仁又有什麼意義呢?”
狹小的屋內,冉方的話都傳入了扶蘇的耳中,持續在他的腦海中迴響。
過了半晌,他嘴裡呢喃了一句,“小善如大惡,大善似無情。”
“呂不韋說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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