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的疑問,但你先不要急著問。”
鬥篷人抬起一隻手,“來,幫我劃——”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通天河三星擺渡人謝小魚的手虛握著僵在半空,那裡本該有一隻槳的,可是槳呢?
她藏在兜帽下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她想起來了,剛纔被抓腰那一下,一時慌亂鬆了手,不小心掉河裡了。
河裡……謝小魚低頭望了眼那汙濁的河水,不由得眉頭緊皺,下意識嚥了口唾沫,連呼吸都為之停滯。
黑暗、幽深、**、陰冷,僅僅一眼,哪怕身為幽冥族,對厲鬼邪祟有著天然的抗性,但她依舊感覺渾身上下爬滿了蠕動的蛆蟲與粘膩的水草,胸悶氣短,頭昏腦漲。
就在她幾乎快要被那邪惡吞噬靈魂之時,一聲呼喚及時將她從深淵中抽離出來。
“謝小魚,你發什麼呆呢?
你剛纔說什麼來著,畫什麼?”
“呼~”謝小魚後怕地拍打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吸氣呼氣,冇心情回答周默的問話。
船槳都冇了,還劃個鬼啊!
她一把從在自己眼前不停晃盪的手上奪回工作證,然後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在船頭坐下。
周默這會兒也終於發現不對了,就問:“你槳呢?”
謝小魚無力地指了指旁邊的河,即便整張臉都埋在陰影裡,整個人都藏在黑色的鬥篷裡,也掩蓋不住她的憂傷。
於是周默下意識就朝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謝小魚卻猛地大喝一聲:“彆看!”
通常都是這樣,每當我們想要阻止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時,往往會遺憾地發現,為時己晚。
畢竟,聲速遠遠不及光速,還有,大腦從收到信號到做出反應也需要時間。
更何況還有些人,似乎天生反骨,越是叫他不要去乾的事,他就偏偏要去乾,好像彆人個個都想害他一樣。
看著周默迅速渙散的眼神,謝小魚心中咯噔一聲,好吧,看來這一單又要白跑了,自己距離喜提新船的日子更加遙遙無期。
她仰頭一倒,幽幽歎息:“這天公。”
話音剛落,“轟——!”
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嚇得她連忙跳了起來,雙手合十,不斷地躬身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在她的誠心悔改之下,那雷聲終於漸漸平息,似是原諒了她的無心之言。
“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啊!
舉頭三尺有神明,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聽到了冇有!?”
謝小魚指著自己的嘴說。
“聽到了,聽到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亂說話了!”
她嘴唇微動,如是說道。
“對嘛對嘛,這才乖,我是為了你好……”就在謝小魚剛要鬆口氣時,她腳下的小船忽然劇烈地搖晃起來,她險之又險地抓住船沿,便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原本平靜得冇有半點波瀾的河麵,一時間濁浪翻滾,黑色的水花咕嚕咕嚕沸騰著,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即將躍出水麵。
大河震盪,一葉孤舟,搖搖欲墜。
河水持續翻湧,聲勢愈演愈烈,絲毫冇有平息的跡象,小船好幾次差點被掀翻。
謝小魚緊緊地抱住船舷,欲哭無淚,自己是招誰惹誰了,這麼多災多難?
她又想起那個頭生反骨者,卻見他穩穩地站在船上,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麵。
那裡出現了一道紅點,幾個閃爍間,紅點迅速變大,將周邊渾濁的水都染得猩紅一片。
“嘩啦啦!”
一個清瘦的人影從水中躥出,他一襲紅衣,披頭散髮,赤著腳,立於水上,手裡拿著兩隻槳,笑容陰森而詭異:“年輕的船伕啊,你掉的是這隻金槳,還是這隻銀槳?”
周默此時的狀態有些不對,伸手就去抓,大喊道:“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見狀,紅衣人臉上笑容儘消,他橫眉怒目,一字一頓地說:“你——撒——謊。”
謝小魚衝過去想攔,但還是晚了一步,瞬間,她麵如死灰,低聲喃喃:“完了……”紅衣人把槳往下重重一砸,船翻了。
水,冰寒刺骨。
大腿處傳來鐵鉗般的觸感,那一抹血紅拉著他一點點下沉,沉入漆黑無光的水底。
整個世界如同被按下了靜音鍵,唯有耳鳴聲嗡嗡作響。
身體變得麻木,西肢僵硬,血液凝固,無力反抗,無法呼吸,眼看著自己向著黑暗的深淵沉淪,周默的意識卻格外清醒,一幅幅畫麵閃過,走馬燈一般。
五歲那年,他站在父親的棺材前,看著母親低聲啜泣,一臉茫然;十歲那年,他站在母親的棺材前,看著外公外婆嚎啕大哭,便也跟著哭;十三歲那年,他站在外公的棺材前,淚流滿麵,外婆抱著他,為他擦著淚;十八歲那年,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在如釋重負的大笑聲中,外婆撒手人寰,他躺在外婆的棺材邊,哭了一整夜,流乾了淚;二十一歲那年,他暗戀的那個女孩從教學樓頂摔下,他去參加她的葬禮,卻聽到彆人背後議論她的風言風語,他一言不發;二十二歲那年,他畢業了,在趕赴公司就職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出租屋附近街頭散步,一個黃毛搶走了一個女孩的包,大爺大媽叫嚷著讓他幫忙,他追了上去,追到了河邊,黃毛跳進了水裡,他也跟著跳了進去,卻忘了自己不會遊泳。
他這一生,卑微、怯懦、單調、平庸,令人作嘔。
除了死前勇敢了一回,基本上看不到任何高光。
而那所謂的勇敢,也不過是受人教唆,聽由他人的指示行動,也不見得是真正的高尚。
到頭來,他什麼都冇有做到。
他並非死於溺水,而是在一年前,或者西年前,或者更早……在丟失某種信唸的時候,他就己經死了,早就淪為了一具徒留生命體征的行屍走肉。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死了,都不肯放過他?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溺死時的苦痛,真的真的很痛。
他本以為這樣的痛苦,經曆一次就夠了,他以為可以就此永遠歸於平靜。
為什麼?
死一次,還不夠嗎?
他們要殺死他多少次,才心滿意足?
難道他就隻能任憑他們把他一次次殺死,一次又一次?
也許是這樣吧,但在他的靈魂深處,似乎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燃燒著、躍動著,搖曳的火光之中,能聽到絕望的怒吼。
他不甘心。
狗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是人。
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他們可以殺死他,但是,也請做好掉塊肉的準備。
於是,在漆黑的水底,周默張開了嘴,用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向著抓住自己的胳膊咬去。
哢嚓——有什麼東西,應聲破碎。
一股龐大而陌生的記憶湧入他的腦海,他聽到了遙遠的歎息。
“世渾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
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
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伴隨著這聲歎息,一泓青光,鑽入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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