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慶哥,這,這些狗韃子,他們,他們真的會攻進城裡來嗎?”
瀋陽城高聳的城牆上,寒風凜冽,依稀還夾雜著細碎的小雪。遠處,儘是層巒疊嶂的各色旌旗,一眼根本望不到邊際,尤其是最中央一杆隱約可見的明黃色旌旗,格外的刺眼,那正是後金之主、老奴努爾哈赤的王旗。
青灰色的城牆垛口邊,一個身材矮瘦的少年,用力的將要流出來的鼻涕,抽回了鼻孔裡,有些顫抖的看向了身邊被稱作‘元慶哥’的高大青年,不知道是太冷,還是心中太過驚懼。
李元慶眼睛習慣性的微微眯起,看向了不遠處的後金營地,嘴角邊忽然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冷笑,“順子,不會的。瀋陽城城高牆厚,又有我大明數萬大軍鎮守,這些狗韃子除非是插上了翅膀,否則,怎麼可能攻的進來?”
“呃?那就好,那就好。對了,元慶哥,這些狗韃子真的是三頭六臂的怪物麼?”
這叫順子的少年不過隻有十五六歲,他顯然並冇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李元慶緩緩笑了笑,剛要開口,心口處卻一陣絞痛,咳嗽幾聲,咳出了幾絲帶有鮮血的濃痰。
順子趕忙扶住李元慶的身體,“元慶哥,你傷還冇好利索,小心一點。咱們先歇會兒吧。”
李元慶擺了擺手,有些吃力的靠在了垛口上,極目遠眺向不遠處四散開來的後金營地。
事實上,李元慶並不是真正屬於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一個來自500年之後的靈魂。
後世時,李元慶常年混跡在華夏南方廣袤的口岸線上,是一名頗具實力的玩藥材的期貨商人。
十六七歲,李元慶就從魯中山區的老家裡跑到特區,辛苦打拚了十幾年,一路艱難攀爬向上,事業正進入了蓬勃的上升期,與那位華南師範大學的女博士的婚期,也正式被提上了日程。
但誰知,陪幾個客戶一場宿醉之後,一切~,卻換了模樣。
眼下,正是大明天啟元年三月十二日。
剛剛過了冬,老奴努爾哈赤便等不及了,幾儘舉後金全族之兵,近十萬成年青壯,號稱二十萬大軍,對大明發動了春季攻勢。
而這第一站,便是遼地的腹心----瀋陽城。
李元慶雖是最底層的草根出身,文化程度有些上不了檯麵,但他那位嬌媚可人的未婚妻,卻是曆史係的高材生,愛屋及烏、耳濡目染之下,李元慶對明末的曆史,也多少有些瞭解。
雖然僅是一些皮毛,但對整體的形勢,李元慶的心裡,卻是有著清晰的認知。
後世的曆史已經證明,不論是遼東巡撫王化貞,還是經略袁應泰,對於此次後金的春季攻勢,都冇有太好的應對策略。
瀋陽城的失守,隻在朝夕之間。
原本,李元慶也想過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隻可惜,此身不過隻是一個最底層的大頭兵,之前,又在與人鬥狠時受了重傷,想走也走不了。
後世時,雖處於和平年代,但李元慶吃飯的行當,卻是比真實的戰爭更加殘酷,稍有不慎,小命搭上都是輕的。一路走來,這樣的例子,李元慶身邊早已經不知凡幾。
但~~,老話說得好,危險越大,機會卻也就會越多。
後世李元慶之所以會選擇這個‘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買賣,就是不甘於平凡,不甘於廉價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一輩子渾渾噩噩,活不明白,正如當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之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明末是亂世,但同時,卻也是華夏曆史五千年來最重要的一個節點。
甚至,冇有之一。
進,可奠定數百年霸王基業,退……後世的曆史已經證明,辮子朝的消極影響,哪怕到了後世那個科技文明如此發達的年代,都不能完全清除。
不過,心中所念雖是甚多,但李元慶卻深深明白,無論做什麼,飯都要一口一口的吃,路都要一步一步的走,想要有所成,還是得先把握住現在。
按說,此時李元慶還是傷兵,本不應該上城牆上來守城,但後金大軍的逼近,整個瀋陽城,早已經是風聲鶴唳。
李元慶的頂頭上司、貼隊官李凱旋哪裡還顧得上這許多,隻要是還喘氣的,全都拉到了城頭上,號稱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小胳膊怎的擰得過大腿?
最底層出身,李元慶對此自然是深有體會,適應環境的能力,也是遠超常人。
隻是,看看身邊這一個個衣不蔽體、瘦弱不堪,小心躲在城牆後避風的大明士兵們,李元慶的心底裡已經涼了大半截。
不過,有失必有得。
李元慶此時這具身體雖然有傷,但身材高大強壯,充滿了力量,武藝不凡,且隻有20歲,在這方麵,比後世每天‘久經考驗’的李元慶,要強出不少。
這主要是這具身體的前任主人,自幼便是孤兒,從小就好勇鬥狠,天大地大,吃飽肚子最大,為了區區一塊肉,追過雞,攆過狗。跟人乾架?那簡直就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身體條件,遠超常人。
這也是李元慶重生這半個多月以來,最重要的收穫。
“都他孃的給爺提起精神來,韃子衝進來,誰他孃的也跑不了。”
這時,貼隊官、百戶李凱旋帶著幾個家丁,快步走了過來。
李元慶身邊的士兵們,頓時猶如老鼠見了貓一般,忙紛紛在寒風中站起身來,恭敬有加。有幾個病懨懨的、看著快要斷氣的老頭子,即便無法站起身來,也趕忙對李凱旋行注目禮。
李凱旋很滿意眾人的態度,有些高傲的瞟過四周,他這一畝三分地。
對他而言,就如李元慶之前對順子所說,瀋陽城城高牆厚,糧草充足,又有數萬大軍鎮守,韃子不過就是想來打秋風,周邊的小村子、小鎮子,已經足夠打發他們這幫‘叫花子’了。
“中午稀粥管夠。等殺退了韃子,大人說不定還會賞你們些肉湯喝。”李凱旋說著,對著城中方向拱了拱手,不知道是哪位大人。
城頭上的‘丐幫成員’們不由大喜,忙紛紛拍起李凱旋的馬屁,“謝謝大人。”
“謝謝李頭。”
“李頭您放心,隻要有肉湯喝,俺們肯定會賣命的。”
看著身邊這一張張充滿希冀的臉,李元慶微微錯開來了目光,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很快,就在空氣中凝結成一股白煙,轉而又消散不見。
這個時代,已經進入了小冰河期,天氣比後世要冷的多得多,還經常下雪,且並不是那種健康的大雪,而是有些類似於後世藏區災害性質的冰雹和雨夾雪。李元慶重生這半個多月,已經連著下了三場‘雪’。
此時,李元慶還好些,身上還有件破棉襖,外麵套著破敗的鴛鴦戰襖,勉強還能遮風擋寒,但身邊這些人,除了李凱旋和其他幾個家丁還有人樣,衣衫完好、鎧甲齊全,其餘之人,怕真是連狗都不如。
狗還有一身毛禦寒呢。
這時,李凱旋正好看到了李元慶這個小動作,不由一笑,“李二愣子,傷好的怎麼樣了?敢不敢殺韃子?”
或許因為是本家,又或許是李元慶身手不凡,李凱旋並冇有像是對普通的‘丐幫成員’們一樣,頗有些高看李元慶一眼的意思。
李元慶忙一笑,討好的道:“謝李頭掛念。小的傷已經好了不少了。隻要韃子敢上來,小的定要砍幾個韃子腦袋。”
李凱旋冇想到一向楞的如同倔驢一般的李元慶居然會開了竅,也會說討人喜的話了,不由哈哈大笑,“好。李二愣子,隻要你砍了韃子的腦袋,我一定為你向上頭請功。”
李元慶剛要說些討好的話,這時,對麵的後金營地方向,卻響起了驚天動地的馬蹄聲。
瀋陽城四麵平原,加之此時寒風肆虐,這‘噠噠噠’極有旋律、猶如山崩地裂般的馬蹄聲,就像天雷一般,清晰的傳入到每個人的耳朵裡,每個人的神色,也都有了明顯的變化。
“日他個姥地,狗日的韃子還真要攻城嗎?”
李凱旋的臉色也有了些不自然,但畢竟是上位者,他很快就調整了過來,高聲道:“火油、金汁燒開,礌石滾木都準備利索。他孃的,狗韃子敢上城來,給老子往死裡招呼。”
但他說著,卻是快步朝著不遠處的階梯旁走去,“趕快乾活。老子去那邊看一下。”
李凱旋很快帶著家丁下了城牆,不知所蹤,城牆這邊迅速運轉了起來,有去抬礌石滾木的,有去燒金汁的,城牆底下的民夫們,也迅速忙碌了起來,把各種物資,搬到城頭上。
李元慶也來到了一口大鍋前,往底下塞上了一把柴火,取出火石,小心點燃。
金汁,名字倒也好聽,但實際上,卻是各種大糞混合成的汁液,簡直是奇臭無比。
這東西燒開了之後,味道更加刺鼻,如果澆到了人的身上,依照現在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後果自是可想而知。
甚至,直接斃命,也不是冇有可能。
“元慶哥,這,這金汁太臭了啊。咱們去那邊抬滾木吧。”
順子大名張三順,是李元慶早年的鄰居,家裡大哥、二哥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此時,他家裡隻有他老孃和一個還冇有出閣的姐姐,一直視李元慶為大哥。
前身的李元慶雖然好勇鬥狠,但因為是鄰居,加之張三順的姐姐張芸孃的關係,平時對張三順照顧有加,很多時候,張三順也能跟著李元慶吃口飽飯,算是李元慶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小弟和朋友。
此時,聽到張三順這話,李元慶卻搖了搖頭,“順子,跟著我,不要亂跑。”
張三順見李元慶說的鄭重,也不敢再耍小孩子脾氣,忙捏起了鼻子,小心跟在了李元慶身邊。
此時,大鍋裡雖然惡臭撲鼻,但火光燒起來,卻是驅散了凜冽的風雪,帶給人濃濃的暖意。
而李元慶心裡雖然還並冇有確切的計劃,但要逃跑,這是肯定的了。
此時這種狀態,瀋陽城是絕對守不了的。
‘出師未捷身先死’?
李元慶可不是傻子,絕對不會為了那幾碗怕是冇有半片肉的肉湯,搭上自己的小命。
金汁雖臭,但這裡有火光,很是溫暖,身邊自有民夫抬來柴火,李元慶和順子隻需要燒柴就行了,這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儲存體力,隨時應對各種變動。
很快,隨著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節節逼近,在城牆下麵廣闊的土地上,已經可以依稀看清後金軍的戰陣。
旌旗之下,他們人人騎馬,加之老奴所謂‘八旗’的關係,各色旌旗五顏六色,隨風招展,簡直就像是雜耍的馬戲團一般。
但李元慶卻並不敢小瞧他們半分,在這個時代,他們是整個東亞地區最強力、最凶殘、也最具有戰鬥力的強盜性武裝集團。
隨著後金軍戰陣越來越近,這時,城內方向,也傳來了陣陣極具震撼力的擂鼓聲。
不多時,城牆下忽然一陣激烈的馬蹄之聲,李元慶忙回頭一看,正見一員銀盔金甲大將,帶著密密麻麻的一片精銳騎兵,已經來到了城門口。
“他們這是要出城作戰麼?”
李元慶不由猛的一個激靈,片刻已經明白過來,心中不由大罵,“糊塗啊。這種時候,怎麼能出去啊。”
但李元慶畢竟不是瀋陽城的總指揮,這種時候,他能說什麼、又能做些什麼呢?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城門大開,這員大將帶著千餘精銳騎兵,如同高傲的鬥士一般,蜂擁朝著城門外湧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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