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恍然大悟,一手指向僧人,急得語無倫次,“臭和尚,你,你,你...你方纔在觀音殿內?”
一襲紅袈裟的僧人,臨風而立,一派氣定神閒,淡淡看了看觀音殿,回答得不急不慢,相當之坦然。
“是的。”
隨後他抬起手臂,湊上去聞了聞衣袖,一本正經道:“貧僧天天沐浴更衣,身上並無異味,請施主注意措辭!”
“你…你叫什麼名字?”溪月氣到語結。
她一向恩怨分明,此時一氣之下,卻完全忘了僧人方纔救她的事,滿腦子想的都是,一定要讓他為自己的偷聽行為付出應當的代價。
“貧僧名喚……思清。”僧人神色深幽,雙手合十,略施一禮,抬頭看向眼前的人時,才輕吐出最後兩字。
“思清?新來的?”
“是!”
“怪不得那麼不懂規矩,死和尚!”溪月小聲嘀咕。
僧人微皺眉頭,唇邊卻含著一抹溫和的笑,他道:“姑孃家的,言辭怎生這般粗魯,以後不可如此!”
溪月見他這副神色,一瞬間的晃神,還以為她爹又活過來了,心下不覺微微刺痛。
“那你豈不是還要叫小思明一聲師兄?”話出口,她自己都莫名其妙,怎麼就轉了話題。
不過思明一直是慈雲寺年齡最小且輩分最小的和尚,常常跟她嚷嚷什麼時候寺院能收個新人,他好過一過當師兄的癮。
“不,他叫我師兄。”僧人回道。
“你們不都是按進寺順序排的輩分嗎?”
“我和他們不一樣。”
……
跟著前麵的腳步,百無聊賴地沿著一條長長的甬道走著。放眼望去,右邊是一座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紅牆,左邊是一排翠綠繁茂的綠柳。
青蕖鎮以垂柳和芙蕖聞名遐邇,其中就數慈雲寺的柳樹最好,此間春意漸深,這裡的柳樹盎然復甦,已是綠意幽幽。
太陽已經升到最高的地方,毫不吝嗇地向大地傳送著它的溫度,但到底是仲春時節,一陣輕風吹來,還有些冷意。
微風吹散了鬢邊的碎髮,癢癢的,溪月隨手又把它們藏到耳後。
她現在腦子裡亂作一團,越想越覺得好笑,剛纔明明是要跟那思清算賬的,可是最後的談話怎麼竟然是在談論他和小思明的輩分大小?
瞧了一眼前麵的思遠,都怪他來的不是時候,可他又是過來乾什麼的?但不管乾什麼,都不該是叫她去齋堂用齋飯的吧?溪月越想越糊塗。
回想方纔的情形,思遠明明是朝那和尚的方向走過來的,怎麼就莫名其妙地問起她用齋飯了冇,要引她去齋堂?
她一時摸不清思清那和尚的脾性,隻感覺他跟一般人不大一樣,怕他在旁人麵前亂說話,遂決定慢慢想法子同他計較,反正她有的是時間。
想起臨行前她把許願牌塞到那思清的手裡,狠狠瞪向他時,他眸底一閃而逝的錯愕,溪月覺得也算成功唬了他一下,心裡稍稍舒服些。
可是她走得急,不曾看到,她離開後,長身玉立的僧人,握著手中的木牌,一個人靜靜呆了許久,隨後飛身而起,將木牌牢牢掛在了許願樹最高最壯的樹枝上。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這一眼,於她隻是一眼,於他,卻已過百年。
後來的時候,當兩人之間再無任何的隔閡,每每回想起這一日,溪月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時的天晴得那樣好,天空那樣藍,春風那樣輕,好像這一切,就是為了讓她遇上他。
儘管,她還不曉得是他,也不曉得他們之間曾有過怎樣的愛恨情仇,甚至不曉得,為了這一場遇見,他是怎樣熬過百年,怎樣跨越死生,披星戴月而來。
她不知道他一路走來付出了多少辛勞,多少心血。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行走間不經意地抬頭,看到不遠處的柳樹上好像有一團東西在動,溪月停在腳步,喚了一聲前麵的人,“思遠!”
前麵的人回頭,她指了指那棵樹,道:“你看那是什麼?”
思遠向前幾步,認真看了看,叫了一聲,“思明?”
趴在樹上的人回頭,果然是思明。
溪月驚訝道,“思明,你爬那麼高乾什麼?小心摔著,快下來!”
圓潤可愛的小沙彌隔著柳樹枝椏,叫了聲,“思遠師兄”,看清溪月,甜甜一笑,回道,“溪月姐姐好!我那個,折柳枝呢。”
溪月疑惑,“折柳枝?清明節不是還有幾天嗎?這會子著急折什麼柳枝啊?”
小沙彌的眉頭皺成八字眉,很為難的樣子,頓了頓,才道,“姐姐有所不知,我...我不小心把師叔祖最喜歡的一個檀木茶具摔壞了,師叔祖便罰我今年清明節給長興街所有的居民折柳枝。”
溪月聽到那三個字,心下一動,忍下心中翻湧的彆樣思緒,她輕聲道,“他……不就是一個茶具嗎?怎麼這般罰你啊?”
小沙彌臉上滿是自責,解釋道,“師叔祖很喜歡那個茶具的,都怪思明不小心,惹師叔祖生氣!”
溪月越發不能理解,“出家人修身養性,四大皆空,還會尤其喜歡什麼,和...發火嗎?”
小思明是個孤兒,身世可憐,七歲被撿回慈雲寺,現在不過十來歲,養的白白胖胖,圓滾可愛,溪月很喜歡他,他也一向與她親厚,便無所隱瞞。
小傢夥像是怕人聽到,輕聲回道,“師叔祖和旁人比,很是不同!”
溪月若有所思,抬頭向思明問道,“你師叔祖,長什麼樣子啊?”
思明正待作答,旁邊一直默默站著的思遠適時開口,“思明,我方纔見思靜師兄找你呢,要挪去長興街的柳樹已經刨出來了,你還不快去那裡折柳枝,這裡太危險,快下來!”
長興街頭的柳樹前些天被一道驚雷劈開了花,現在正打算從慈雲寺挪一棵過去,但思明記得說的是明日才動手刨樹啊,什麼時候換成今天了嗎?
他抬頭正要問思遠師兄,卻見他朝自己使了一記眼色,思明不甚明白他的這一舉動,但曉得這是要他趕緊離開的意思,便冇有再說什麼,噌得從樹上一躍而下,抱起樹下的散柳枝就跑。
邊跑邊招呼他們兩人,“思遠師兄,溪月姐姐,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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