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前幾日的大朝議之後,朱厚就開始了自己的皇家中學生活。
不得不說楊廷和這老東西當真是說到做到,朱厚都想給楊大牛頒發一個“誠實守信”的榮譽勳章了。
經筵需要六部尚書,督察院左右督禦史,內閣大臣和所有擁有爵位的朝臣勳戚一體參加,既隆重又繁瑣。而眾大臣正忙於處理各項政務,替正德皇帝擦屁股,因此經筵現在肯定開不了。
這也冇有關係,那就開始日講吧。
讓朱厚同學氣的牙癢癢的是,原本日講官由翰林出身的大臣兼充便可,且例不由閣臣兼之。
但楊廷和這位首輔大人居然自降身份,不顧先例,親自充當朱厚的日講官。並且製作了朱厚上朝與日講的詳細日程表,每十天裡三天上朝,剩下七天都在文華殿內做日講,氣得朱厚牙癢癢。
日講時,朱厚稍有懈怠,楊大牛便大聲嗬斥,其嚴厲程度都令同為內閣大臣的蔣冕等人心驚不已。
朱厚心底破口大罵的同時也納悶不已:不是說楊廷和這老東西鎮靜持重嗎?哪個王八蛋說的?或者這老東西是受了什麼刺激?對自己意見這麼大!
毛紀曾私下找到楊廷和,不著痕跡的的暗示道:“介夫啊,陛下雖然年幼,但畢竟是當今天子,吾等雖知道你一心為國,但百姓不知,群臣不知,你如此行事恐遭非議啊!”
“我這把老骨頭都快入土了,還怕什麼非議,教導先帝時就因他是國家儲君,老夫便略有縱容,導致我大明差點毀於旦夕之間!”
“我楊廷和行得正,坐得直,隻要陛下能懂我的一片苦心,學習聖賢文章,仰慕聖人教化,老夫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懼!”
楊廷和摸著美髯,堅定不移的說道。
毛紀等人見狀,隻得無奈向他拱手一禮,這一禮是對他所作出選擇的尊重。
能一心為國,不顧身前生後名的,除了他楊廷和還有誰呢?公忠體國,不外如是。
此時讀了一早上《尚書》、《大學》的朱厚在暖閣中破口大罵。
“楊廷和這老東西越來越過分了,他眼裡還有朕這個皇帝嗎!”
“陛下,楊大人也是為國儘忠啊,隻是稍微嚴厲了一些,態度激進了一些。”黃錦急忙跪地勸慰道,他也不願陛下此時與楊廷和爆發衝突。
“朕當然知道,不然朕早就派錦衣衛拿了他!”
“傳令給楊首輔,朕略感風寒,剩下的日講去不了了,朕要休息會兒。”
“行你個老東西,現在讓你橫,等你退休了,朕再慢慢拾掇你那個剛正不阿的兒子,朕最喜歡這種傻乎乎的文化人了。”朱厚咬牙切齒地獰笑道。
跪在地上的黃錦聽完主子的喃喃自語,不禁心裡一抖:完了,楊大人這是徹底被陛下惦記上了。陛下連他兒子都惦記上了,唉,可憐了這位一心為國的大人,黃錦心中不由為之哀歎一聲。
“黃伴,你說這皇帝有什麼意思,甚是無趣啊,還不如我們在安陸的時候鮮衣怒馬來的痛快!”朱厚怒氣消散後,回想起剛纔被堆積如山的書冊支配的恐懼,不由無奈地抱怨道。
黃錦聽完朱厚所言,腦海中急忙思索著能讓陛下解悶的東西,突然眼前一亮,麵帶諂媚地進言道:“陛下,奴才聽聞先帝於西苑建造了一所豹房,裡麵藏有各種奇珍異獸,要不咱們現在過去瞧瞧?”
“混賬!黃錦你想死嗎!”朱厚聞言,勃然大怒,低聲嗬斥道。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黃錦嚇得立馬跪地磕頭,額頭都快磕出血了。
“行了,朕知道你說話不過腦子,此事休要再提!這皇宮現在可不是朕說了算的。”朱厚恨鐵不成鋼的對黃錦悄聲說道。
這個平日機敏過人的忠奴不知道今日怎會犯渾,如若他真去了豹房,不出半日,黃錦必死無疑!
八虎都還冇剷除乾淨,現在又多了個欲效仿劉瑾蠱惑君上的黃錦,大臣們不得馬上生撕了他,到時候自己這個“光桿皇帝”怕是都護不住他。
望著額頭一片血跡的黃錦,朱厚心裡感慨不已,果然是利令智昏啊,這段時間皇宮內臣爭先巴結黃錦他是知道的,他也樂意如此,畢竟黃錦遲早要替自己掌握整個大內事物。
但他冇想到的是,入宮後鋪天蓋地的阿諛奉承,已經讓眼前這個忠奴失去了身居深宮最起碼的謹慎之心,希望今日之事能給他一個教訓。
“傳旨,放歸內苑中的奇珍異獸,裁撤苑中冗餘的官吏,傳令天下不得再進獻。”朱厚思索片刻後下令道,順便踢了黃錦一腳。
朱厚清楚,對於朝堂有益的旨意楊廷和是不會阻攔的。
豹房,這個後世傳聞極有可能是正德皇帝治理朝政的政治中心和軍事技術總部,朱厚其實是特彆想去看看的,但不能是現在,隻有等到自己大權在握的時候。
“張永,現在無人,你告訴朕,先帝在豹房內真的隻是吃喝玩樂嗎?”朱厚忍不住好奇,喚來張永問道。若要問誰對豹房最熟悉,除了正德皇帝本人,就屬八虎了。
“陛下,其實所謂豹房,裡麵僅有一隻豹子,先帝在世時常居於豹房,其實是想掩人耳目,擺脫大臣掣肘,親自處理政務。”
“並且先帝最喜歡於豹房中推演軍事,甚至親自與部分工匠研製軍備。”張永知道自己現在朝不保夕,能不能擺脫八虎之禍,全在眼前這位新帝一念之間,因此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果然啊,看來自己這位便宜表哥也不完全是個昏庸之主,這是想學楚莊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朱厚心裡暗自思索道。不過畢竟太年輕了,即位之初,大權不穩就想擺脫文臣掣肘,操之過急了。
全盤否定文臣們的作為,大肆提拔武將與宦官,導致文臣集團的抱團反擊,又試圖用武將和宦官製衡文臣,從而引發了兩大集團之間的矛盾徹底激化,朝堂內黨同伐異,一片烏煙瘴氣。
以至於朱厚照本人都不勝其煩,最終選擇怠於朝政,天天縱情享樂,聲色犬馬,徹底坐實豹房之名。
據說便宜表哥朱厚照不僅喜好人婦,還好孌童,想到這兒朱厚不禁打了個冷顫。
“張永,派人保護豹房內的一切事物,待放歸西苑禽獸後,徹底封鎖豹房,任何人無詔不得入內!”朱厚覺得有必要保護一下正德皇帝的勞動成果,說不定自己會發現一些驚喜。
此時的張永身兼數職,提督十二團營和神機營,算是宦官中的實權人物,也正是他接受了楊一清的建議,向正德皇帝進言除掉了無惡不作的劉瑾,立下了大功。
奉天門之東,文淵閣。
這座在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顯得並不起眼的小屋子,卻是大明聲名顯赫的權力和行政中樞—內閣。
正低頭處理政務的楊廷和聽完中書舍人的傳報後,摸著美髯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一臉喜色地向著同僚說道:“敬之,仲德,你們聽見了嗎?陛下剛剛下詔放歸了西苑禽獸,裁撤了冗餘人員。”
“吾等又冇聾,怎會聽不見。”梁儲笑著打趣說道。
“介夫,我知道你的意思,陛下在我等的輔佐之下,越來越有聖君之像了啊。”蔣冕麵帶微笑的說道。
“確實如此,大明之福啊!”毛紀也不由插嘴道。
“老夫的意思是吾等應該對陛下更加嚴格,日講已初見成效,經筵也要提上日程,切不可在這關鍵時刻有絲毫怠慢。”楊廷和表情凝重的分析道。
“介夫此言,不無道理。”梁儲等人紛紛點頭迴應道。
“過於嚴格會不會適得其反,讓陛下生出牴觸之心。”一心向著朱厚的袁宗皋憂心忡忡的反駁道。
“無妨,陛下雖秉性純良,但仍年少,略有頑劣之心。今日日講僅進行一半,陛下便以疾而逃,吾等更應該嚴加管束。現在正是因勢利導的好時機,切不可讓陛下再生出向道之心。”楊廷和立即反駁迴應道。
“吾等明瞭。”內閣眾人紛紛點頭示意,讚同了楊廷和的觀點。
可憐的朱厚同學在第二日發現除楊廷和外,其餘所有講官都對自己異常嚴厲後,恨不得提刀找楊廷和拚命。
用完午膳後,朱厚便在司禮監掌事魏彬的陪同下批閱奏章,以鍛鍊應對國事的實際操作能力。
不過朱厚知道,現在自己批閱的意見僅僅作為內閣大臣們的參考,不過對自己而言聊勝於無了。
朱厚看了看奏章,裡麵大部分都是禦史彈劾宦官的奏摺,心中啼笑皆非。
古代的文化人罵起人來真是不帶一個臟字,有的罵的狠辣直白,有的卻罵的拐彎抹角,看完之後仔細回味才知道是在罵人,內容卻不堪入耳。
如禦史蕭淮引用的《鄘風·相鼠》:
今有魏彬、張永等人,極類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狠辣直白地大罵魏彬等人不要臉麵,不顧德行,不知禮儀,還好意思活著,不如快快去死。不知道魏彬等人看了後是什麼表情,會不會羞愧的無地自容,自殺謝罪。
朱厚抬頭看了看魏彬,才發現此時魏彬臉色漲紅,但不敢發聲,咬牙切齒地看著這些奏摺。
“魏彬,現在無人,想說什麼就說吧!”
“陛下,奴纔有罪,但奴才冤枉!”魏彬跪地回答道。
這看似矛盾的一句話,卻清晰得體現瞭如今宦官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的窘境。
“朕明白,你們這八虎中半數都是被冤枉之人,這些朕心裡都有數。”
“告訴張永等人,不用過於憂懼,朕還在,冇有人敢動你們一絲一毫!”
朱厚不由出言寬慰道,畢竟自己此時還要倚仗這些宦官。
“臣等感謝陛下憐憫,願為陛下效死!”魏彬低聲垂淚道,他們所求無非生存,現在朱厚給了他們效忠的機會。
“行了,回宮吧!”這些彈劾奏章看多了也無甚趣味,而毛澄的奏摺朱厚此時是看都不想看,直接回宮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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