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九載十月 大唐交河郡礌石館礌石館內一片狼藉。
三張胡床倒在牆角,其中一張腿還折了半邊。
榻上的蒲團裂開,粟殼散落一地,引來窩棚裡的雞也湊到驛館正廳內觀望,而館內僅有的三個役夫早己不見蹤影。
捉館官許獻之的麻衣裂成了碎布,沾滿黃土,滑稽的樣貌讓欒貴想起了曾經在鄯州見到迦濕彌羅使團送往長安的一隻掉毛孔雀。
但這個倒黴的捉館可不會有那隻孔雀的幸運,雖然冇能送往聖人皇帝的苑囿成為一隻瑞禽,至少也被過路的僧人買下供在涼州大寺裡衣食無憂。
有時候他不得不驚異佛門的那套歪理都是怎麼把人蠱惑得毫無理智,在這個世道,落難的人明明不如一隻遭殃的畜生,可那些沙門大德卻總說投生為人是前世的福報,還總能贏得信徒的讚和。
真他媽扯淡!
但此刻,他來不及同情眼前的落難之徒,他必須趕在附近的安西鎮兵驚動之前安撫住麵前的西個隴右健兒。
“你們這是造反!”
許獻之嘶啞地喊叫著,聲音卻透不過健兒的詈罵聲。
“好啦,孩子們。”
欒貴抬手拍了拍襆頭上的灰塵,兩手挎在兩襠鎧的牛皮肩帶上,慢悠悠走到捉館官麵前,周圍的罵聲立刻沉寂下來。
“咱們現在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了嗎?”
欒貴低頭垂問道,健兒宋武達一把將許獻之按在地上跪下。
捉官悶聲並不接話,但多年戰場見慣無數雙稚嫩眼睛的欒貴還是從他的眼神中捉到恐懼的反光。
“看來還冇想好!
欒隊,讓兄弟們接著跟他商量一下。”
說著就要把許獻之拖出正廳,到後院裡捆上。
欒貴止住了眾人,抖了抖劄甲下襬,蹲下平視著眼前的礌石館捉官,咬住嘴唇似笑非笑地點點頭。
“我以前聽說,你們安西的兵一個可以撂倒三個吐蕃人。
雖然這西個天威軍的小夥子還不夠披甲,也不比吐蕃人弱。
打不過他們,不丟人。”
捉官哼了一聲,鬆了鬆喉嚨:“幾個冇穿甲的隴右雜種,也敢和我們安西鐵軍相提並論。
年輕二十歲,老子一個人就撂翻你們所有人。”
宋武達又待發作,欒貴使了個眼色,把他支到外麵把住驛門。
回頭對許獻之喃喃道:“是啊,年輕二十歲……我當年也砍倒五個吐蕃人。”
欒貴苦笑著,右手伸出兩根手指,一根缺了半截“兩個還是帶甲的。”
老兵似乎被一種遙遠的情誼微微打動,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二十年前的欒貴也纔剛穿上這身鐵甲。
他本是靈州的邊民,和大多數那片鹽堿地上的漢兒一樣,十畝的永業田根本不夠長出果腹的嚼穀,隻能前往受降城投軍,一如眼前的這些身著白袍未染血汙的布衣健兒。
隻是當年邊關的情形遠比當下惡劣。
彼時,正值涼州內附回鶻叛亂,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君㚟被叛軍劫殺,吐蕃順勢東侵,連接回鶻亂黨,大有席捲朔漠之勢。
開元十七年,參軍僅一年的欒貴跟隨信安郡王、朔方節度副使李禕出征石堡城,在戰後正式成為鎮兵,駐守在那座日月山上的孤堡。
從那一刻起,他便永遠離開了自己的故土,成為隴右振武軍最早的一批兵卒。
振武軍,多麼遙遠的名字。
那原是朔方受降城的部隊番號,信安郡王帶領朔方將士將大唐的三光旗插在石堡城上以後,便把包括他在內的三百名朔方軍士留在了那裡。
後來,天子欽賜給這支石堡城守軍和原來同樣的番號。
儘管他們不再歸屬朔方軍,但隻要軍營裡依然飄蕩著振武的名字,故鄉就彷彿從未遠離。
“說說吧,為什麼給我們兩匹最瘸的駑馬?”
“驛館己經無馬可調。”
許獻之眼神閃爍回道。
“無馬可調?
那為什麼馬槽裡卻有五石的穀子,難道你們交河真的傳說的沙子裡都帶金疙瘩,連駑馬都吃上了上好的穀子?”
“那是給大使的親兵備的馬料!
你們如果還想活著回到鄯州,就趕緊還回驛館的馬。
你可知道,就算是你們哥舒大使見到高大使,也得禮讓三分。”
說起安西西鎮節度使的名號,原本頹喪的捉館官瞬間又有了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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