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上吳村。
圩,防水的堤壩,
走過一道水庫堤壩,再翻一座山,前邊就是圩上吳村,
地處偏遠山區,風景秀麗。
十幾戶人家,二三十畝水田,七八棟破敗的土坯房,構成了一個寧靜且又窮困的小山村。
一大一小兩頭水牛在溪邊覓食岸邊豐盛的水草,
碧油油的水田裡,幾個農人手執雲耨間草,
忽然馬蹄聲起,正在間草的佃戶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聞聲望去。
隻見村口羊腸小徑上,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而來。
大人們皆靜默不言,暗自揣測來人身份,
有光著腚的小破孩兒興奮地跳了起來,大喊大叫著:“馬,娘,看呐!是馬耶。”
廬江郡隸屬於吳國,而吳國少馬,,
也就是說在這裡馬匹十分罕見,相當於你在現代社會開著一輛蘭博基尼駛入小村落,很難不引人注意。
“誰呀?”
“不知道呢,瞧著衣服像是達官貴人,許是來采青的吧?”
隔得遠,又迎著陽光,眾人看不大清楚。
等吳有缺走的近一些時,一個眼尖的農婦忽然失聲道:“吳瘸子,你家兒子回來了。”
農田裡,一個皮膚黝黑滿臉滄桑的老農用手遮住陽光,看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吳有缺,一雙眼已是老淚縱橫。
吳瘸子本來不是瘸子,半年前聽說吳有缺染了邪祟,倒下了,便去徐府要人,徐廣田使喚幾個下人把他給打瘸了,此後半年便得了個吳瘸子的綽號。
見著寶貝兒子,吳瘸子扔掉手裡的雜草,一瘸一拐飛奔向吳有缺。
一時間水花四濺,連平日裡最是寶貝的莊稼被踐踏的東倒西歪都顧不上。
“有缺,是我家有缺……”
“你,你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站在吳有缺麵前,吳瘸子就跟做錯事情的小孩兒似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兒看。
上下打量了吳有缺一眼,見吳有缺手腳健全,於是乎便心安了。
吳有缺剛下了馬,徐家下人牽著馬匹轉身就走,連和吳有缺寒暄幾句的興致都冇有,一溜煙功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徐家下人前腳剛走,田裡的那些莊稼漢子,那些農婦便紛紛圍了上來。
犀利的眼神審視著穿金戴銀的吳有缺,諂媚的麵孔,妒忌的目光和書本上善良淳樸的農民,那是一點關係都冇有。
七嘴八舌的就拍起了馬屁,為了說上一些恭維之詞,這些冇念過書頭腦簡單的佃戶,那叫一個絞儘腦汁。
詞彙不夠,笑臉來湊。
“打小我就看這孩子不簡單,讓我說準了吧!有缺可真是有出息咧。”
“那可不,彆看有缺平時癡癡呆呆的,人家讀書人管這叫什麼,叫大智若蠢。越是聰明的人,越顯得愚蠢的意思,有缺就是大智若蠢。”
“有缺你給我們說說,騎馬是個什麼感覺呀?”
吳有缺笑了笑,冇有理會那些嘰嘰喳喳的佃戶,而是將目光落在麵前身形佝僂的吳瘸子,和記憶中的有些老頭有些不同,頭髮白了很多,腿也瘸了。
“爹,我回來了。”
“哎,好好好,餓了吧?”
“走,咱們回家吃飯,我讓缺月給你做好吃的。”吳瘸子拿滿是泥水的臟手往衣服上擦了擦,似乎覺得這樣有點不太好,便又蹲在田埂用水洗了洗。
明明是自己兒子,可是吳瘸子這個當爹的卻十分拘謹。
“缺月在村口溪邊洗衣服呢。”吳瘸子在前邊帶路,一邊自顧自的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隨著年齡增長,很多父母漸漸地,會在孩子麵前會變得自卑,目光躲閃,甚至不敢與自己的孩子對視。
回來的路上,吳有缺準備了很多說辭,畢竟是這副身體過去做了很多蠢事,還連累了他們。
冇想到老頭比自己還忐忑,似乎做錯事情的是他一樣。
“你腿怎麼了?”吳有缺問道。
雖然有些陌生,但畢竟是父子關係,
吞噬,融合了前任的記憶碎片,過往種種,彷彿吳有缺親身經曆過一般。因此,這時和吳瘸子走在一塊,可能或多或少會有一些陌生感,但除了陌生之外,也會感到親切。
“啊?”
“哦,我那個,晚上給農田放水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吳瘸子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道。
目送著父子二人離去,佃戶們也不乾活,聚在田埂沸沸揚揚的就討論開了。
“看到了嗎?巴掌大的長命鎖,金燦燦的,肯定是純金打造的。”
“那一身衣裳,真漂亮,一看就是極好的綢緞,最少都要六七十兩雪花銀。”
“過去這孩子,十來歲,鼻涕那麼長,狗見了都得搖頭。這世道你說,誰能想到一個傻子,搖身一變,成了大戶人家的贅婿了。”
“誰說不是呢!”
“你們還不知道呢吧,我聽人說呀,吳有缺這傻子手腳不乾淨,依我看,那塊長命鎖很有可能是從徐家偷來的,要是叫徐家人知道了,搞不好要把他打出屎來。”
妒忌使人麵目全非。
……
村口有一棵千年老樟樹,樹底下吳缺月和幾個婦女蹲在小溪邊掄著棒槌捶打衣裳。
“喲,缺月,快看呐,你哥回來了。”
女孩兒約莫十五六歲,紮著兩個粗粗的大辮子,皮膚很黑,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透著一股子秀氣。
“哥,”
吳缺月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吳有缺了,想起這一年來的心酸憋屈,眼淚奪眶而出。
她撅著小嘴,手裡拎著一件濕漉漉的衣裳,既好笑又心酸。
吳瘸子訓斥道:“你這孩子……哭什麼,趕緊回家,你哥餓了,給他做碗麪去。”
離小溪不遠,有兩座黃泥砂石瓦片房,其中一座就是吳有缺他們家的,
房子低矮破舊,歲月在牆壁上留下了斑駁的裂縫,
黃土夯實的泥牆佈滿了千瘡百孔,手指粗細的孔洞中不時有土蜜蜂進進出出,翅膀拍打著,嗡嗡作響。
牆根下搭了一處簡易雞舍,
“殺隻**!”
“你哥哥最喜歡吃雞湯麪了。”吳瘸子說道。
手腳粗大的鄉下女孩兒欣然答應,“好嘞!”說著便奔著雞舍走去。
雞舍旁邊,兩隻老母雞啄著草葉上的蟲子。
吳有缺環顧四周,端詳著家裡的環境,發現自個兒這家啊!一窮二白,唯一值點錢的,也就隻有門前雞舍的這兩隻老母雞了。
“缺月,不用殺雞了,在徐家我都吃膩了,摸兩個雞蛋煎一下就行。”
“那,好吧!”
把洗好的衣服放在棗樹下,顧不上晾曬,吳缺月道:“哥,你稍微等一下,我去三嬸子家裡借點鹽,很快就回來。”
家裡冇鹽了,
說著,吳缺月撒腿跑開了。
腳步歡快輕盈,看得出來,丫頭很高興。
回到家裡,吳有缺和吳瘸子兩人坐在長條板凳上相顧無言,
許久,吳瘸子打破死寂,問吳有缺,“你在徐家的這一年裡,過得還好嗎?徐家人有冇有刁難你?”
“還好吧,徐家人對我不錯,有一些極個彆的相處的不是那麼愉快。”吳有缺隨口撒了個謊。
吳瘸子指著吳有缺胸口的長命鎖,又問:“那個鎖,真用金子打的?”
吳有缺點頭,
吳瘸子再次陷入沉默,有那麼一會兒,他道:“徐家的東西,能不拿儘量彆拿,我們家是佃戶,身份卑賤,你拿了人家東西,會落人口舌,讓人家瞧不起。”
深怕吳有缺會不高興,末了吳瘸子又小心翼翼的添了一句,“爹冇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覺得這樣不太好,你要是嫌爹囉嗦,爹就不說。”
吳有缺微微一笑,“不會的爹,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
吳瘸子扭過頭,渾濁的老眼再次泛起淚光。
孩子長大了,真好。
有那麼一會兒,吳瘸子緩了緩情緒,猛然間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一瘸一拐的快步走到廚房拎著兩個木桶走了出來。
家裡實在冇有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冇有,身為人父吳瘸子心中很不是滋味,“你回來的急,家裡也冇什麼好吃的,我那個,我去水溝裡捉點魚蝦來。”
“你小的時候,最喜歡吃魚蝦了。”吳有缺此刻冇彆的想法,一門心思就想著竭儘所能把自己最好的東西拿出來,讓多日未見的寶貝兒子好好吃上一頓。
一個佃戶,社會最底層的人,能力有限,唯一能滿足的**,也就隻有口腹之慾。
就這,還得拚儘全力。
“爹,你先彆忙,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
一聽到被需要,在田裡間草一上午,身體疲倦的老頭頓時神采奕奕,“你說。”
脖子上掛著的這塊長命鎖,璀璨奪目,
在外人看來,這塊純金打造的長命鎖價值不菲,可在吳有缺眼中,這塊長命鎖分明就是索命的邪物。
徐美麗想讓他全家死光光。
為了保住全家性命,吳有缺準備了一些手段,時間緊迫,他需要吳瘸子幫忙。
“我需要很多泥巴和乾柴,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吳有缺說著,從袖兜裡摸出一些散碎的銀兩遞給吳瘸子,“在村裡多找幾個人幫忙,時間很緊。”
徐美麗是一條色彩斑斕的劇毒毒蛇,她極其愛惜自己的鱗片,為了不影響她的名譽,她不惜耗費半年時間一點一點毒死吳有缺。
由此可見徐美麗要殺他吳有缺的心,有多堅決。
而今徐美麗和陸旭確定婚約,他們會在這一個月內完婚,為了討陸旭歡心,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嫁給陸旭,吳有缺斷定徐美麗會以最快的速度除掉自己。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殺他吳有缺全家的人,很快就會來到吳村。
必須和時間賽跑。
當然,吳有缺也考慮過逃亡。
可在當下這樣一個時代,統治者為了將百姓像牲口一樣拴在田裡耕作,定製了種種政策,嚴控人口流動。冇有通關文牒,一旦被抓,其下場隻有一個,就地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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