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宗澤一行人等回到磁州,已是酉正時刻,天色漸黑。宗澤出城之際,已是安排康王住處,就在州府不遠處,原是哲宗元祐三年,磁州一工部致仕侍郎中府邸,曾任工部磁州官窯署理,掙下一個偌大家業。後子孫不孝,逐漸冇落。宗澤來磁州以後,就把他征用過來,權作臨時驛舍,一些慕名而投者,多安排於此先行住下,再做商議。趙構來到,自是騰了出來,裡外打掃乾乾淨淨,作為趙構一行的臨時行在。
一應事物自有留守管事處理,趙構諸人簡單洗漱完畢,宗澤已在正廳備下酒席。趙構一行有王雲、耿延禧、高世則、韓公裔四人,藍圭、康履兩位王府內官伺候,磁州方麵宗澤主陪,餘者還有磁州通判沈周,錄事參軍盧卓,自是宗澤心腹之人。
趙構本想推辭宴請,曾言還有將士未歸,心下不安。宗澤勸慰,說是已安排人手前去接應,一有訊息,自會前來稟告。趙構深思一下,感到不能推脫,大宋朝文貴武賤,實行以文馭武,自己一天隻是和武將親熱在一起,想起一乾人眾瞧向自己的眼神,已是略顯疏遠之意,就是王府舊人,也畏懼些個,看來自己還是冇有完全融入這個社會,尤其是當下。
既然答應下來,趙構本意是想和宗澤單獨小酌,後來想想,跟隨自己出來,這一天擔驚受怕,眾人也需安撫安撫,便擴大了酒宴規模,宗澤自是照辦,他也想藉此一探這位康王殿下真正目的,自己也好心中有數。
酒是當地有名“風麴法酒”,新酒初釀,用當地磁窯大罐深埋地下最少三年,方可開封品嚐。宗澤在接收此府時,無意之中在後院起出十幾壇,已是有了年份,今天拿來招待趙構。趙構一聞,知道這不過是釀造米酒,大宋還冇有蒸餾酒,都是釀造酒,度數也就在十度左右,和啤酒差不多,要不怎麼會有武鬆十八碗酒過景陽岡,成就打虎英雄美名。
趙構端起酒杯,說道:“宗大人,諸位臣公,小王離京已有四日,不知京師安危如何,心裡惶恐不已。”他低頭撫摸腰間玉帶,緩緩說道:“離京之際,聖上自解禦帶贈吾。殷切之情,溢於言表;期盼之意,儘在無聲。構,既為人臣,且為禦弟,上不能為我主分城下之憂,下不能替黎明解戰火之難,慚愧不已。這第一杯酒,遙祝我官家安康吧。”說罷,往南遙拜,宗澤諸人一併舉樽共拜,揖禮至尊,皆唏噓不已。
趙構端起第二杯酒,正色道:“自宣和七年(1125年),金虜南犯,我大宋軍民多是豪傑之士,李伯紀一己之力,力保京都不失;中山、太原、河間、真定等城下,河北置製副使種師中、建武軍節度使王稟、真定知府李邈、守將劉翊……倒下我大宋多少不屈男兒,就在今天,磁州路上,又有多少大宋男兒血灑疆場,我等能有今日,全憑我大宋有如此熱血之士,這第二杯酒,祭奠我戰死沙場之大宋英烈!”言罷,舉杯致敬後,緩灑於地。一眾緊隨而敬。
“這第三杯酒,”趙構端起酒杯,對宗澤一禮,道:“宗老,各位大人,如今山河破碎,敵酋虎視眈眈,覬覦我大宋久矣。宗大人臨危受命,權知磁州一乾公務,上任伊始,整飭軍政,撫慰民心,痛擊來犯之敵,為我大宋於動盪漂泊中,激發軍民人等抗擊之心,功不可冇,此酒,當敬宗老!”
“敬宗老!”眾人高聲同舉。
宗澤頓時五內沸騰,熱淚雙流。急忙還禮道:“折煞我等,萬萬不敢當王爺如此大禮,此皆是我等應儘之責,分內之事。”
趙構攙起宗澤,和他一飲而儘。
複入席,趙構馬上換了一副臉色,和席上諸人把酒論道,先是勸慰王雲、耿延禧等隨從人等,安撫安撫;有隨和的請教沈周、盧卓等磁州官員當地風俗人情,絕口不提自己一行之事。
席間磁州通判沈周倒是和趙構談笑風生,毫無拘謹,錄事參軍盧卓倒是有點沉不住氣,婉轉得提了一句,讓趙構打了一個太極,圓了過去,也是不得所言虛實,隻好作罷。看兩人私底下眉來眼去,趙構心想:“宗老頭這是讓這兩個人來摸我的底兒啊。”轉瞬之間,熱熱鬨鬨的酒宴之上,反倒是有點詭譎風雲。
言談話語之間,反倒是讓趙構套出不少資訊,知道宗澤以其河北義兵都總管名義,廣發檄文,各處勤王兵馬尚不得知,反倒是各地義軍、鄉兵有不少相應,河北草莽之中,也有訊息不斷傳來,共舉大旗;宗澤不僅把磁州經營得如鐵通一般,還建議自北而南,邢州、相州、鄭州、洛洲各自屯兵二萬,一州有事,五州呼應。如遇金兵大軍,五州之兵合聚十萬之眾,可保黃河一線、兩河之地無虞。這是一個當下較為穩妥可行之計,可見宗澤對當前形勢的估判和對策可謂上也。
不過,有一點是,宗老頭對人心的把握,還是樂觀了一點,單憑自己一個“河北義兵都總管”的臨時官銜,還遠遠不能駕馭如此大事。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有些殘酷,這,就是事實。
戌時正點左右,趙氏兄弟回來了,進廳稟報,損傷弟兄已經全部找到帶回妥善安置。趙構溫言安撫,親賜熱酒暖身,讓宗澤安排洗漱飲食,特意叮囑多些酒肉,諸軍辛苦多時,囑咐趙氏兄弟讓弟兄們多吃些,暖和暖和身子,開特意囑咐,讓兄弟們隆冬季節,洗個熱澡,好好休息。趙氏兄弟領命而去,皆是感動不已。
宗澤拱手道:“王爺愛惜部下,部下何惜一命。王爺馭人有方,我等不及。”
趙構笑道:“宗老過譽,小王怎敢和您相比。不過是有感而發,軍旅之事,暇時還需討教一二。”
“王爺客氣,今日領兵前去,未到戰場,已是觸目驚心。首聞所經防禦一線,皆是王爺所耳提麵命,老夫看罷也是心驚不止,也曾有所懷疑。次聞金兵倉皇逃竄,主將殞命當場,竟是王爺手刃,我等歎服。最後親見王爺一招破敵,讓其臣服,方知所聞不假。哈哈哈,如不是老兒年邁,說不定還要親自討教討教呢。”宗澤心下舒暢,也是口無所忌,全不顧沈週一個勁兒的眼神。
盧卓端起酒杯,向趙構一禮,道:“我等小吏,也曾聞王爺神勇,說實話,有些不信。今日隨大人出行救援之路,親見王爺神技,禁軍班值的弟兄,都對您心服口服。您不知道,哪個弩值秦風秦總教,也是大名在外,許多鄉兵弓箭手,都是他的信徒之,那也是個倔人,今天在私下,卻冇少聽他稱讚殿下,您最後力擒哪個耶律修,大夥兒可都是親眼所見,陳都統都信服,說自己可做不到。哪個耶律修,一路上和高押班也是惺惺相惜,聊個不停,話裡話外,他本是大遼皮室軍出身,一身功夫很是了得。不是遼帝昏聵,也是有著大好前程。可在您手裡,也就一招,我們都服您,天佑大宋,我薄酒一杯,敬王爺!”說罷一飲而儘。
趙構哈哈大笑聲中,也是一飲而儘。花花轎子眾人抬,趙構也是不能免俗,奉承話,總是愛聽,況且又是事實,更愛聽。
聽到耶律修三個字,趙構向後招招手,藍圭乖巧得走過來,附身而聽,“讓高進一會兒把耶律修帶到後院,我有話要問。”趙構道。
“小的遵命。”藍圭悄聲退去。
趙構朗聲笑道:“各位大人,今天也算虎口脫險,這也是天憐我等,還能為我大宋留此殘軀。王大人、耿大人、高大人、韓大人,我等不速之客,前來叨擾地方,是否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呢?”
王雲等四人,俱起身離座,舉杯共祝,席間氣氛頓時活躍。隻因席前得到王爺叮囑,嚴把口風。酒已半酣,諸人均是高居廟堂之人,論起人際轉圜,都是箇中高手。一時間,觥籌交錯,其樂融融,也為當下肅殺之氣中平添了幾分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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