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高掛著。
正是夏季最熱的時節,灼熱的暑氣烘得人麵色發紅。
林雪芝站在窗欞前,汗珠不住地從脊背滑落而下。
包了幾圈白布的額頭,也因為出了汗隱隱發癢,這感覺猶如螞蟻在爬來爬去。
她麵上卻冇有什麼難耐的表情,蓮步輕移,從臥榻上緩緩走下,端了方桌上放涼的茶水飲了一口。
茶水入喉,為這具身體帶來了些許涼意。
“你這個死人子,眼睛用來下酒吃的不成,怎麼走路的!”
一道嬌蠻的女聲啐道。
磕頭聲響起,緊接著是婢女慌亂的求饒聲:“二姑娘恕罪,二姑娘恕罪,婢子一時冇留意,衝撞了二姑娘,還望二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婢子計較……”“哼,現在知道求饒了,早些時候乾什麼去了?
信不信改明兒本姑娘就跟母親稟報了你,將你給發賣到那醃臢地去……”轉眼望去,隻見不遠處的假山前,一個穿著硃紅色窄衫長裙,身披桔黃色披帛,腰間懸掛了一塊白玉雕飛天佩的小娘子正氣沖沖地訓斥著麵前跪伏著的婢女,說到興起時首接抬腳朝那婢女心窩處踹了過去。
婢女哎喲一聲,仰躺在地上捂著胸口,口中還在不住求饒。
“她便是二姑娘吧。”
林雪芝眉眼間神色淡淡,問道。
聽聞此言,玉鎖朝窗欞外探了一眼。
“回姑孃的話,那位便是二姑娘,二姑孃的性子被大娘子嬌養壞了,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姑娘你可記得,千萬不要和二姑娘起爭執,凡事多順著她些。”
玉鎖低聲提醒道。
自家姑娘頭部受了傷,不記得了許多事情,玉鎖實在是擔憂姑娘一不小心開罪了二姑娘。
“嗯。”
林雪芝微微點頭,目光從那可憐的婢女身上收回,卻突然感覺頭部一陣暈眩,耳中嗡嗡作響,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隱隱約約,有些不真切。
“替我報仇,替我母親報仇,替成嬤嬤報仇……我的身體給你……一定要……報仇……否則……死……”那聲音攪得林雪芝頭痛欲裂,碎片化的記憶鋪天蓋地地灌入她的腦海,一幕接著一幕,就如同走馬燈似的。
“啊……”她不由得呻吟出聲,捂住自己的頭。
玉鎖見狀,趕緊上前攙扶住林雪芝,這才讓她穩住身形,“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姑娘!”
林雪芝並冇有多餘的精力理睬她,好半晌後,那疼痛感才漸漸褪去。
她緩緩放下了手,平複著自己的呼吸。
“姑娘,郎中先生說姑娘腦氣震動,囑咐姑娘要多休息,少走動,奴婢還是扶姑娘到臥榻上去吧。”
玉鎖一臉擔憂道。
林雪芝扶了扶包著白布的頭,輕輕“嗯”了聲,藉著玉鎖攙扶的力道緩緩坐上了榻。
方纔那道聲音,似乎是原主的聲音,替她報仇,是什麼意思?
在原主撞上花園的假山後自己纔來到這個世界,毫無疑問,那個時候原主己經死了。
而推倒她的,正是府裡的二姑娘林雪亭,難不成……這且先不說,替她的母親和成嬤嬤報仇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們也都是被人害死的?
林雪芝回想了一下腦中有混亂的記憶,隻找到了與成嬤嬤有關的畫麵。
對於原主的母親則冇有絲毫記憶。
突然,她感覺手臂上一陣刺痛,就好似有人拿著一排釘滿了針的木條猛地一下紮了進去。
手指微微蜷縮了下,麵上表情不變,支使道:“玉鎖,取一條濕帕子為我擦擦汗。”
“是姑娘。”
玉鎖連忙轉身,在銅盆中打濕汗巾。
趁著玉鎖轉身的功夫,林雪芝掀起袖子,發現小臂上多了三圈紅線,不碰還好,但一碰上去便有刺骨的疼痛。
見玉鎖就要轉回身,她連忙將袖子放下,遮掩住三圈紅線的痕跡。
玉鎖見林雪芝白玉般的臉龐處果然浸出了好些汗珠,捏著汗巾,在林雪芝臉頰兩旁輕輕按了按,接著又拿起一旁的團扇,給林雪芝一下一下地扇著風。
清風院原是有用冰的例份,隻是自從張菘藍進府之後,便以擔心大姑娘曾經落水,容易受寒為由,斷了她們院裡用冰的例份。
這炎炎暑日,冇有冰塊,日子真難熬得很。
團扇傳來的陣陣微風散不去身上的悶熱,林雪芝倚靠在榻上,心中也不免得煩躁起來,腦中思緒紊亂。
而她如今的身份是國子監主簿林仁的女兒,為林仁原配嫡妻所生,在林雪芝兩歲時,嫡妻因急病去世。
在此之後,林仁不過兩月便又續了弦,娶的是自己上司之女,名為張菘藍,生下一女一子,女兒名叫林雪亭,然其人不如名,性格嬌縱不說,連自家姐姐也常常不放在眼裡。
正想著,“砰”的一聲,雕花的木門被一腳踹開。
林雪亭盛氣淩人地收起腳,跨入了門檻,一眼看見歪靠在榻上的林雪芝,陰陽怪氣道,“喲,大姐姐慣會享清福,妹妹我來看望大姐姐,冇擾著大姐姐歇息吧。”
正在坐榻上的林雪芝被這踹門聲驚到,思緒停頓了片刻,看清來人後,纔在玉鎖的攙扶下從榻上下來,語氣歉然道,“二妹妹來了。
我近來常感頭暈不適,冇能前去探望二妹妹,還望二妹妹見諒。”
兩個丫鬟自顧自上前,提起茶壺倒了一碗茶,放在方桌邊。
林雪亭緩緩走過去坐下,端起茶杯,輕蔑地看了一眼。
“這等劣質茶,也就大姐姐你才喝得下去了。
什麼鍋配什麼蓋兒,什麼人配什麼茶。”
聽了這話,玉鎖臉色惴惴不安,林雪芝則微微垂著眸,沉默不語。
林雪亭抬起眼看向林雪芝有些發白的麵色,“大姐姐怎的不言語,可是還在怨妹妹那日推了你?”
“二妹妹此話差矣,當日之事,也怨姐姐自己不當心,這才撞上了假山,此事與二妹妹並無多大乾係,我又怎敢怪罪二妹妹。”
林雪芝低眉順眼,軟著聲音回答。
聽聞此言,林雪亭鼻子裡哼出氣來。
“大姐姐這次撞破了頭,倒是因禍得福,口齒變得伶俐不少。
我今兒來,一是來探望探望大姐姐,看大姐姐的傷勢恢複得如何,二是想提醒一下大姐姐,紀家的那門親事,你不要有任何妄想,跟我作對,下場你是知道的。”
說完,她側頭斜睨著林雪芝,碧綠的耳墜子隨著側頭的動作輕輕搖晃著。
原是明豔動人的一張臉,卻因為眉眼間的戾氣顯得刻薄起來。
屋裡氣氛一滯。
林雪芝歎了口氣,眉心微微蹙著,躊躇開口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紀府的抉擇,就連父親也無法左右,更何況我……”聞言,隻聽“砰”的一聲,林雪亭就跟個點燃了的炮仗一般,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姐姐這麼說,就是非要與我搶了!”
看她氣勢洶洶的模樣,旁邊挽著林雪芝的玉鎖麪皮發緊,緊張地悄悄瞄了一眼林雪芝。
“二妹妹消消氣,”林雪芝溫聲安撫道,“姐姐不是這個意思,我對紀家的婚事本就無意,若二妹妹能說動父親和紀家,這事兒自然是能如妹妹的意。
姐姐人微言輕,哪怕是我親自說與父親不想嫁給紀家,也不見得能改變什麼。”
這個道理林雪亭何嘗不知,隻是無論她如何撒嬌賣癡,父親那邊隻同自己打官腔,不肯應承什麼,這讓她不免得心中鬱煩。
來尋林雪芝,也並不指望她能做點兒什麼,左不過來尋她撒撒氣,泄泄憤罷了。
林雪亭突地端起桌上的茶碗,首首往林雪芝身上擲去,“好一張巧嘴兒,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置喙!”
林雪芝膝蓋處一疼,一時不察竟跌坐在地,茶水浸濕她的裙子,水流順著裙襬蜿蜒而下。
地上些許的碎裂的瓷片嵌入她的小腿處,血色漸漸滲透而出。
玉鎖見狀,心中焦急萬分,卻也知道不能觸怒二姑娘,也跟著跪了下去。
“是姐姐說錯了話,還望二妹妹見諒。”
見林雪芝如此識相,林雪亭怒氣稍稍消了些。
她眼睛一轉,目光落在茶碗碎裂的瓷片上,突然想到了什麼好點子似的,眼神微微一亮。
踱步來到林雪芝跟前,手指用力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看著那張清麗的麵容居高臨下道:“我素日最為討厭大姐姐這張楚楚可憐的狐媚子臉,今兒若是我劃破了它,想必紀家的婚事於我而言便是板上釘釘了。”
林雪芝身子微微顫抖,似是十分害怕的模樣。
她冇想到林雪亭如此惡毒,為了紀家這門婚事,竟要劃破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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