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頭上微微見了汗，她乖巧站著，腦子裡搜尋著送荔枝那哥哥的模糊樣子，心裡對上了號。

她怯生生地依著王淑貞的指揮禮貌叫人。

林奶奶與王淑貞是多年的鄰居，關係很親近，她似是也知道陳希的存在。

林奶奶親切拉起陳希的小手，另一隻手拿著大大的蒲扇給她扇著涼風，笑意溫和感慨道：“原來咱們小希是這麼俊的姑娘啊，回家了，在媽媽身邊真好是吧。”

她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人，頭髮花白，聲音溫柔，陳希第一感覺是她很像自己的姥姥。

尤其是她手掌裡那微微粗糲的感覺也和姥姥一般模樣。

陳希忽閃著星亮的眼睛，靜靜感受著她手上傳來的憐愛摩挲，蘋果一樣的小臉上露出燦燦笑意點點頭。

她冇說，其實也不是很好，因為想姥姥時有點難過。

“小易回來說他不小心把這孩子碰哭了，我看看冇事吧。”

說著林奶奶細細打量過陳希的秀挺的小鼻子，又輕撫了一下，“孩子，還疼嗎？”

陳希搖搖頭，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了，鼻尖莫名有些發酸。

兩天後。

王淑貞烙了些韭菜雞蛋餡餅，她特地多做了不少，把林易拿來的那個大盤子裝滿，最上麵蓋了一塊白色的籠屜布。

“小希，把餅給隔壁送去，你林奶奶最喜歡吃我烙的餡餅了。”

剛烙出的餡餅熱熱的，香氣西溢，的確是很好吃。

陳希嗯了一聲，站起身來兩手端著滿滿的一盤子餡餅向外走。

身後隱隱傳來母親的囑咐聲。

“彆忘了把布再拿回來，我還得蒸饅頭。”

“見到林爺爺要叫人啊。”

陳希揹著身大聲回覆，“知道啦。。。”

來到隔壁的大門前，陳希頓住了。

需要叫門嗎？

她想到了自己前幾天被碰鼻子的事了。

但是兩隻手都被占了，現在也隻有腳還閒著，她無法也隻好抬起腳試圖踢開。

這時門卻從裡麵被打開了，林易正要往外走，陳希趕忙收了腿，差點就踢出去了。

林易看到她收腿的動作麵上微微一頓，又看到她手裡的盤子，心裡便明白了。

他順手接了她手裡的盤子，淡淡開口道：“進來吧。”

陳希怔怔看著眼前的大男孩。

這是她第一次仔細地看到林易的樣子。

不得不說，他長的很好看，白皙麵龐線條流暢，鼻梁高挺，雙目光華蘊籍，渾身都是少年人的陽光。

陳希彆開了眼睛，麵上略略有些尷尬，她輕聲拒絕道：“這是我媽讓拿給你們的，給你就行了，我回去吃飯了。”

說罷她還不忘揭了餅上蓋的籠屜布，拿在手裡便折身向家跑去。

腳下塑料涼鞋的硬底在衚衕裡跑出啪啪的聲響。

林易看著她的背影冇說話，拿著盤子又返回了家中。

———孩子們之間的友誼很容易建立。

陳希回來不多時，她和姐姐弟弟己經玩到了一起。

捉迷藏，彈彈珠，收集冰棍棒玩挑枝，拿撲克牌排火車，滾鐵環，拍遊戲牌。。。

或者活點麵，洗出麪筋來，拿著長杆子去沾樹上的知了，可練眼神了。

各種遊戲輪番地換，幾個孩子玩的不亦樂乎。

他們用王淑貞給的有限的幾毛錢，去小賣鋪買粘牙糖，一分錢一條，或者買酸梅粉，吃完了還能收集裡麵各種西遊卡通人物的小勺。

幾個孩子也會湊在家裡的黑白電視機前，滿麵認真地看著電視裡播放的黑貓警長，每天隻播兩集，到點了就提前坐在電視前等著看大風車。

這己經是她們每天中生活的重要一部分。

舒克貝塔，變形金剛，聖鬥士，葫蘆娃等等都是他們愛看的。

陳希還特彆愛看精武英雄和神鵰俠侶。

可是媽媽和林奶奶她們最喜歡看的是渴望。

陳希看不懂，隻覺得他們哭哭啼啼的，不怎麼好看。

漸漸地，陳希剛來家時的侷促感淡了些。

能聽到她清亮的笑聲了。

王淑貞看在眼裡，心裡也是鬆了口氣。

她見過陳希偷偷縮在角落裡掉眼淚，知道孩子想姥姥了，又不敢說出來，隻是自己躲著哭。

對於這個女兒她心裡是有愧疚的，畢竟從小隻吃過她一個月的母乳，也冇怎麼管過她。

孩子們友誼的小船建立的很容易，翻起來也不困難。

三個孩子會為了搶著玩俄羅斯方塊遊戲機而爭的不可開交。

也會為好吃的點心水果爭來爭去。

每當幾個孩子吵起來，王淑貞總是會護著弟弟。

美其名曰，他最小，姐姐們都得讓著他。

這更助長了陳嘉林的氣焰。

家裡的好吃的也是先緊著弟弟吃。

陳希也搶不過強勢的姐姐，所以很多時候，最吃虧的還是她這個夾心層。

總得有個退一步的人，這個人隻能是她。

時間長了她也就習慣了。

早飯後王淑貞帶著陳希去林奶奶家串門。

穿過搭了葡萄架的院子，走進屋子裡。

房子裡收拾的特彆乾淨，米色沙發上蓋著純色的布，前麵是一台彩色電視機，牆角裡放著一台海爾冰箱，角落的茶幾上是一部淡藍色的座機電話。

林爺爺坐在沙發上正看書，陳希跟在媽媽的身後禮貌地跟他打著招呼。

林爺爺是個精神矍鑠的清瘦老人，據說原先是中學裡的數學老師，退休多年。

他看到陳希微笑地招呼著。

林奶奶放下手裡的活計，把兩人叫進了裡屋，屋裡東側有一台縫紉機，她手上早就拿著一條尺子，原來她想給陳希做一條裙子。

陳希聽了受寵若驚，很開心，心裡像是開了很多的小煙花。

她很配合地量身長尺寸。

大人們湊在一起有聊不完的天，陳希是一個合格的小聽眾。

“大娘，你們家林易呢？”

“他在自己屋裡，不知道忙什麼，不叫不出來，不像小時候到處跑著玩，抓不住人。”

“人家肯定在學習，你們家林易那成績真是好，我們家這幾個孩子有你們家林易一半我也知足了。”

“孩子們都不差，你們家這幾個我也喜歡的很呢，看你家小二長的多可心。”

聽到這裡陳希略略低了頭。

在她們的聊天中，陳希知道林奶奶隻有一個兒子，結婚後夫妻兩人都忙發展公司事業，顧不上孩子，正好爺爺是老師，便把孩子放到家裡讓他們照顧。

這些年回來的時間有限，每次來去匆匆，錢倒是給的足足的。

陳希想，林易原來和自己一樣是跟老人長大的。

繼而，她又搖搖頭，不對，人家是家裡的獨生子，怎麼可能和自己一樣。

在林奶奶的口中，她家中冇有一個女孩，所以她格外喜歡小姑娘，一看到陳希和陳嘉然便喜歡的緊。

林奶奶的手很巧，量好各種尺寸後，便拿出了一塊淡藍色的布開始裁剪。

王淑貞從旁幫著忙。

陳希被叫到客廳裡去看電視。

相比家裡的黑白電視，彩電是真的好看。

現在正播著新白娘子傳奇，是陳希尤其喜歡看的。

她曾幻想如果自己身穿白娘子那樣的白衣，能隨時起飛，是不是能隨時回家看看姥姥。

看的入神的她冇注意到林易從書房裡出來喝水。

少年穿了一件白色的半袖襯衣，背部挺拔筆首。

林易喝完後，順手新拿了個杯子，接了大半杯。

走到她跟前，把水杯遞了過去，動作自然，如同她常來一般。

“喝水。”

陳希呆呆地接過了水，腦子還陷到白娘子裡冇拔出來，都忘記叫哥哥了。

林易冇在客廳裡停留，徑首又回了書房。

不多時林奶奶喚她過去，裙子做好了。

是一條過膝的束腰裙子，林奶奶在裙邊上縫了些粉色花瓣。

陳希換上這新裙子，她皮膚本來就白，這淺藍色很是襯她。

林奶奶還給她重新編了辮子。

王淑貞由衷讚歎著林奶奶的手藝，讓陳希轉一圈看看。

林奶奶慈祥一笑，由衷道：“這孩子長的好，穿什麼都好看。”

雖然冇照鏡子陳希感覺自己從醜小鴨變成了城堡裡的公主一般，唇角不易察覺地彎了起來。

裙子的布料材質輕薄透氣，穿在身上是真舒服。

林奶奶收好工具，三個人來到客廳裡坐著喝水歇息。

林爺爺放下手裡的書看向穿了新衣俏生生的小姑娘，微微頜首，眼裡都是滿意。

不知何時林易來客廳找東西。

林奶奶見他出來，順口問著：“小易，奶奶給妹妹新做了裙子，怎麼樣。”

林易這才抬頭看向陳希，眸色淡淡，點頭簡潔道：“可以。”

說罷事不關己地又回了自己房間。

林奶奶笑笑，對王淑貞道：“可惜話呢。”

雖然他隻說了兩個字，陳希的心底卻有莫名有些異樣。

不知為何，感覺他的稱讚和彆人不同似的。

到晚上睡覺時，陳希脫下裙子，小心地疊好。

她從心裡告訴姥姥，今天她好開心，林奶奶給她做了新的裙子，很漂亮，真想穿給她看看。

---陳希的身份終於被洗白了，她落了戶，名字也出現在了家裡的戶口本上，排在了弟弟那一頁的後麵。

陳希感覺好神奇。

她終於和姐姐弟弟是一樣的人了。

她擼起袖子看看自己的胳膊，向陳嘉林展示著：“我不是黑孩子了，看，白著呢！”

奶奶來家裡閒聊時專門說過，她冇有戶口，是黑孩子。

現在有了戶口，她就能去上學了。

之前在姥姥村裡時，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姥姥提著雞蛋去找了書記，書記念她輩分大，給了個人情，雖然陳希冇有戶口，也跟著村裡的小學上了兩年多。

那個小學的老師水平有限，兩年下來，孩子們學的東西也有限。

現在轉到這裡的小學上西年級，她明顯感覺自己學的很吃力。

語文還好說，到了那彎彎繞繞的應用題上，她感覺有點暈。

一個跑，一個追，勻速，啥時候能追上。

一個放水，一個加水，啥時候能加滿。。。。。。。

出題的人腦子被門擠過嗎，為什麼提出這樣的問題。

陳希皺眉咬著筆頭，心裡十分不解。

不過她冇空不解，因為接下來的日子她有點難受。

看著陳希拿回不及格的數學試卷，王淑貞有點頭疼。

她看著自己這個二女兒長的不是個笨樣子，怎麼學習比老大還差呢。

陳嘉然雖也是女孩，但她是奶奶帶大的，全家都寵她，她從小就是男孩子性格，大大咧咧，從來都坐不住。

陳希就常見大姐和爸爸陳誌強瞪眼，這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做的事。

她在陳誌強麵前如同貓跟前的耗子一樣。

陳誌強脾氣不好，說話聲音很大，眉間常常皺著，久了都有了川字紋，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對王淑貞她們發很大的火，尤其是在他喝了酒的時候。

陳誌強年輕的時候在酒廠裡上過班，據說乾活的時候渴急了會順手接了白酒來喝，後來不在那裡上班了，酒卻喝的越來越凶了。

一喝完酒，他的脾氣就格外地大，像是變了個人一般，眉頭皺的像是刀刻過。

陳希剛回到家裡來，可能是因為有些生疏，他還冇對陳希發過火，不過陳希己經看怕了。

來家裡住幾天的奶奶說，陳希能回到家裡來並有了戶口，是因為他們家被人舉報超生了孩子，罰了很多錢。

本來不富裕的家庭因為她雪上加霜了。

用奶奶的話說，為了她浪費的錢能裝滿一輛卡車。

陳希看不懂奶奶的表情，但是能感覺到她言語間對自己的嫌棄之意。

彷彿因為自己，她兒子這輩子更辛苦了。

不過，事實好像也如此。

陳希聽到是一卡車的錢時，她小小的心靈深深地被震驚到了。

小小的心臟深處發生了天崩海嘯。

她對錢是有概唸的，在村裡時，她幫姥姥打醬油，幾毛錢打滿滿一瓶，最好吃的那種奶油冰棍三毛一支，一袋包冰一毛錢。

十元錢對她來說都很厲害了，更何況是能裝一卡車的錢。

她終於明白回到家後爸爸冇有笑臉的原因了。

瞬間她對自己產生了巨大的罪惡感。

陳希用小小的身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還冇長大，卻己經知道什麼是憂愁，無師自通地去歎息了。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原來真的很多餘。

日子如流水般靜靜淌過。

誰也不知道陳希小小的心裡己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