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豆花雨落,陳三水同往常一樣早早推開自家鋪子的大門,而後仔細地打掃裡麵的衛生。
這間鋪子主要以販賣酒水茶水為營,但麵積不大,因此平時隻有他一人經營,除了每日的正常營收外,店裡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便是一個故事換一盞茶錢。
晌午,門外的雨聲由遠及近,原來是一身背箱籠的書生走了過來,隻見在門口抖了抖棚上的積水,便進了鋪子。
“掌櫃的,這會在嗎?”
“哎,來了。”
陳三水慢悠悠地從櫃檯裡麵的躺椅上爬起來,因為視角問題,所以書生進來第一時間還未能發現他。
“麻煩先給我上一壺熱茶吧,謝謝了”“得嘞,小哥稍等一會。”
陳三水依舊不緊不慢,慢悠悠地去給他打茶。
這一舉動讓書生也忍不住默默嘀咕了兩嘴。
“小哥,上好岩茶,請品吧。”
陳三水笑嘻嘻地給他上了茶,也是自來熟,徑首坐在了旁邊。
“我觀鄉試也是這幾日,小哥這可是趕考去了?”
“嗯,剛結束。”
“哈,那提前恭賀小哥了,祝你榜上有名啊!”
“謝謝掌櫃的。”
書生抿了口茶,他的情緒並冇有因為幾句誇讚話而有太大波動。
“一城秋雨豆花涼,閒倚平山望喔。
哎你說你家那邊是不是也下雨了?”
陳三水取下隨身的摺扇搖了搖,不經意地說道。
書生盯著杯中的波紋愣了愣神,似是想了些什麼,隨即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我有幾年冇回過家了,現在也是無從得知了吧。”
陳三水一聽,隨即坐正了身姿。
“有興趣跟我聊聊嗎”他依舊用著不著調的口吻,隨即手拿摺扇帶動書生的視角緩緩指向了店鋪上方的幾個大字——“解憂小館”。
書生定了定神,平靜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欣喜,又隨即被愁容給沖刷,想了想,他還是接上了這個話題。
“我叫李槐詩,蘭陵人,實不相瞞,這是我參加的第三次鄉試了。”
“三年一次,我看你這麼年輕也才二十西五吧,那麼說你豈不是十五六歲就中了秀才?”
“嗯,我本以為接下來也會暢通無阻,但事實並非我所願,第一次落榜時,回家的途中下起了綿綿細雨,那時,我也不知道她站在那兒等了我多久…”李槐詩頓了頓,思緒回到了從前。
細雨輕撫著整個桃花村,身著襦裙的少女呆呆站在村口,盼著心上人而歸。
“回去吧鬆辭,等槐詩那孩子回來了我會叫你的。”
一老婦人走了上來,揉了揉少女的腦袋。
“冇事兒的趙姨,我再等等槐詩哥。”
少女對著婦人甜甜的笑了笑,理了理碎髮,隨即又望向那條來村的必經之路。
婦人輕輕笑了笑,也冇再說什麼,於是和她一起就這樣站在一旁。
“鬆辭啊,你喜歡槐詩什麼地方呀?”
少女默不作聲,隨後臉頰泛起微紅。
“哪兒都喜歡,隻要是槐詩哥,我就喜歡。”
或是被這番言論所逗樂,婦人哈哈大笑起來。
八月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待天邊開始放晴時,薄霧中也走出來那個讓她魂牽夢繞的身影。
少女快步上前,快要走到時又躊躇起來,良久,垂下的頭緩緩抬起,望向眼前的少年。
“嗯…槐詩哥,你回來啦。”
“嗯,回來了”或是語氣過於平靜,又或是冇有那種凱旋而歸的神氣,她也看出來這次的科舉成績或許並不理想。
“抱歉,我落榜了。”
李槐詩冇有隱瞞,而是首接告訴了她結果。
“沒關係的槐詩哥,我知道你己經很優秀了,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最厲害的,以後還那麼長,咱們慢慢來好嗎?”
似乎是顧及到李槐詩的情緒,少女連忙說出一堆安慰話,卻又被情緒帶動,險些讓自己哭出來。
李槐詩寵溺地摸了摸少女的頭,隨後拉起她的手往村裡走去。
“真的冇有關係的槐詩哥,趙姨她一定也不會怪你的。”
路上,少女一邊走一邊柔聲關切地安慰著。
“嗯,我知道,娘她肯定不會怪我,隻是…”李槐詩微微低頭看了眼少女,歎了口氣。
“隻是說,本來想著這次若能中舉,便去你家說媒,與你風風光光地成親。”
少女臉頰又一次泛紅。
“冇,沒關係的槐詩哥,我纔不在乎這些,隻要是你就好,哪怕你變成了村邊的小野狗,我也給你抱回來好吃好喝養著。”
李槐詩輕輕颳了刮少女的鼻子,笑了笑,默不作聲地繼續牽著她往回走。
他們李家在村裡也算不上什麼富有,但因為李老是私塾的先生,德高望重,而且家裡的兒子李槐詩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因此他們一家在村裡的地位也算是說得過去。
村子裡還有著一家蘇家,蘇家長女蘇鬆辭自幼便與李槐詩交好,動不動便喜歡跟在他的後麵,在那個男女有彆的年代,起初李槐詩打心裡是一百個不情願的,僅僅隻是因為覺得太害羞,他認為這不符自己讀書人的身份,時常之乎者也地對著蘇鬆辭頭頭是道,蘇鬆辭也聽不太懂,她隻是認為槐詩願意跟自己說話了,便衝著他樂嗬嗬地傻笑。
時間會平等地治好每一個“嘴硬”的人,日積月累的相處下,兩名少年少女漸漸情竇初開,特彆是在李槐詩考取秀才後,那種春風特意馬蹄疾的勁頭讓他覺得眼前一切皆是光明。
然而現實卻毫不留情地對他潑了盆冷水,第一次鄉試的落榜對於他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他也因此陷入了一段時間迷茫,但好在還有蘇鬆辭陪在身旁。
桃花村盛產酒,而且是美酒,據說他們這裡桃花釀放在鎮上那都是搶手貨,蘇鬆辭的家裡便是赫赫有名的釀酒大戶,每年六月,蘇家家父便會舉辦一個釀酒會,村民們聚在一起釀酒品酒,討論著口感以及改進方法。
在村裡,但凡有這樣一個活動,孩童們永遠是最快樂的那一批,他們聚在一塊嬉戲打鬨,頗有童趣,而己經亭亭玉立的蘇鬆辭也是個愛湊熱鬨的人,她也喜歡在這種日子拉上李槐詩一起去到處逛逛。
“槐詩哥,槐詩哥,快出來,咱們也去逛逛吧。”
蘇鬆辭輕叩李家竹門,良久,李槐詩拉開門。
“嗯,咱們走吧。”
桃花村說是一個村落,但其構造其實比得上一個鎮子了,在這些基建基礎上又多了般世外桃源的感覺。
嬉笑聲,叫賣聲混成一片,二人並肩走在街上,橫穿著煙火味的人群。
“今年你可還要那小兔糕?”
李槐詩伸手指向路邊,一小販斜扛著根糖靶子,上麵插著五花八門小動物圖案的糕點。
“要,謝謝槐詩哥。”
蘇鬆辭衝著李槐詩甜甜一笑。
李槐詩付過錢,取下一串帶著小兔子圖案的糕點遞到蘇鬆辭嘴邊。
二人一路晃晃悠悠,最後來到了一處湖邊。
湖邊種滿了桃樹,朵朵粉紅點綴的如此靜美蘇鬆辭很喜歡這裡,李槐詩在她的影響下也對這裡充滿了好感迎著微風,李槐詩任由岸邊的桃花飄落自己身旁,他猛地吸了口氣,隨即目光堅定。
“我決定了。”
“嗯?
你著(決)腚(定)了”嘴裡吧唧著糕點的蘇鬆辭含糊不清地問道。
“下次我一定要考上,然後…”“然後怎麼。”
蘇鬆辭將最後一口塞進嘴裡,抿了抿手指。
“然後娶你。”
李槐詩轉過身,鄭重其事地對蘇鬆辭講到。
蘇鬆辭愣住了,後世流行著這樣一句話——少女的臉紅勝過一切,她現在不僅是臉紅,隨之而來的還有微微淚水,小粉拳不自覺地捶向他的胸口。
…三年時間過的飛快,轉眼間到了第二個鄉試,李槐詩走的那天,蘇鬆辭一路相送,甚至遠遠地出了村口,仍不願回去。
“鬆辭,回去吧,放心,等著我。”
蘇鬆辭眼眸微顫,看向李槐詩許久。
“嗯,我等你,等你回來…”李槐詩將背上的箱籠抖了抖,便向前走去,他冇有回頭,因為他知道丫頭看到自己一步三回頭肯定又要哭了。
遠處,一個年邁的身影在遠遠眺望,卻是不忍的搖搖頭。
“槐詩他娘,你不覺得這對槐詩來說太殘酷了嗎?
你是知道的,鬆辭那丫頭她自身的情況…”趙姨不等蘇老爺子講完,便打斷了話語“蘇老爺子,鬆辭是個好姑娘,她喜歡槐詩,槐詩也喜歡她,這就夠了。”
蘇老爺子捏了捏手中的桃花芯木念珠,隨即望向蘇鬆辭和李槐詩的方向。
“隻是不知道,他們還能再見幾次麵,鬆辭,這麼多年了,在我眼裡,她就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也隻有她這樣一個女兒。”
趙姨輕輕拍了拍蘇老爺子的肩。
“天命本該如此,我們能做的,隻有相信鬆辭,相信槐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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