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年十月初五?”
整個人半倚在瓷枕上,放下銅鏡,伸手撓了撓束的緊緊的頭髮,張守仁深深一歎息。
腦海中似乎還是有那場山洪,額角有時還偶然一跳,當時那重重一擊,似乎到現在還有抹不掉的陰影。
“真是穿越了呢……”
從一個共和國的軍官一穿數百年,成為明朝崇禎年間的百戶,也就是大明朝廷的武官……這個跨度,實在是有點兒太大了。
他幾天在這個時空醒來,然後就發覺出了不對,但一時間很難接受現實。
從衣服,髮式,長相……再到身邊的人……全都變了。
人是社會動物,脫離了原有的一切,三十來年的奮鬥全部歸零,家人和朋友都再無見麵的可能,這種事,換了誰能立刻接受?
誰最說穿越好玩來著?
多年的軍人生涯錘鍊出來的強韌神經拯救了他。到了今天,終於可以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大明山東都司浮山守禦所世襲百戶官張守仁,也就是明王朝的正六品武官。
除了世襲官職外,還有一進深的庭院一座,一百多畝收成有限的近海薄田,一百二十個軍戶聽他指揮。
雖然菲薄,但有了這個根基,他就能在大明做一番新事業出來!
在前世時,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弟,靠著自己努力考上大學,再成為一個合格的優秀的軍人,人生的道路,也就是拚搏二字罷了!
掀開身上有著福壽字樣的厚重被褥,翻身下了坑,抓起身邊的一件棉袍,七手八腳的扣上鈕釦,再戴上一頂烏紗暖帽,在腰間繫上刻著自己姓名和官職的銅牌,蹬上厚實的棉布硬底的官靴,再繫上一柄刀鞘包銀的腰刀,立刻也就神采奕奕起來。
張守仁原本是個性格直爽的軍人,現在靈魂附身的這個百戶官,似乎也是個性格粗豪的人物。兩個人性格都是差不多,連身材都近似,都是高大魁梧,十分健壯。
站在屋子正中,他看了看四周,這些天來,腦海中一直混亂不堪,還冇有仔細的看過環境。
堂屋裡是幾套紅木桌椅,上麵擺放著茶具。
中間一張貢桌,上麵是黃銅五貢,頭頂上麵是黑色的瓦,木製房梁,上支下摘的窗子,窗框都是精調細作,顯示出極佳的品味。
窗子上糊的是紙,天氣冷,窗子密的很緊,所以屋中顯的略暗了些。
裡屋牆角是幾張高到房梁的大櫃子,一張桌子,一張床,再加上一些零碎東西,就這樣,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
他推門而出,目視眼前的小小庭院,籲出一口白氣,然後低聲自語道:“就是這樣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既來之,則安之!”
庭院很小,是用青石板和鵝卵石鋪設而成,五間正堂,兩間偏廂,兩間廚房,後院還有堆放雜物的柴房,還有一間門房。
院門南牆處還擺放著一排兵器,刀槍劍戟都有,牆上是幾張大鐵弓,牆角是放著箭矢的箭袋。
東西都是正經貨色,是匠人精心打造給軍官用的,和正堂懸掛的那副鐵甲一樣,都是祖宗留傳之物。
“大人!”
就在張守仁打量的時候,庭院外門被人推開,一個頭戴氈帽,穿著一身極肮臟的鴛鴦戰襖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在此人的腰間有一塊紅木腰牌,顯示出是小旗官的身份。
此時迎頭撞見張守仁,這個男子先是一征,然後就是滿臉堆笑,隻道:“大人,你身子大好了?”
張守仁已經足夠高大,這人比他還高一些,看年紀也不大,頗為英武。
隻不過衣衫破爛,臉上全無神采,腰身也有點佝僂了。
在記憶裡搜尋一下,張守仁知道這個人叫張世強,是自己治下的軍戶,因為是同宗,也是世襲的小旗,應該當差點卯做事,所以向來巴結,每天都到張家來伺候差事,算是後世的勤務和傳令兵頭目的角色。
這幾天張守仁心緒不佳,一直不曾起身出門,他父母已經亡故,自己不過二十一,襲職三年俸祿有限,家中也冇有多少積蓄,所以還冇有娶親,除了一個老仆人負責打雜做飯之外,家裡也冇有彆人了。
說來好笑,不過明朝末年衛所軍官普遍窮困,百戶這個層級的軍官,也就是吃一口飽飯罷了。
“大人,”見張守仁起來,張世強十分驚喜,不過也冇有敢多說什麼,隻抱拳道:“海邊熬的鹽得了,請大人示下,要不要去看看?”
浮山所緊靠著海邊,身後是大片的森林,土地十分稀少貧乏,整個千戶所最大的收入來源就是煮海為鹽。
每月的月初,各軍戶都會把孝敬給百戶官的鹽上繳上來,數目點算清楚後,再販賣出去。
離浮山所二十裡地就有一個鹽場,軍戶們煮鹽出售十分方便。
這些事,張守仁在記憶中一搜尋,便是立刻瞭然。
本月交鹽已經因為他生病耽擱了,本百戶治下的軍戶們不把鹽交給張守仁,自己也不敢去賣,連這個張世強在內,都是如此。
怪不得此人一天幾次,跑來探視。
“本官身體已經好了,這就去看看。”
回憶著張守仁原本說話的口吻,對答的也是毫無滯礙。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門,沿途房舍和街道上的人見張守仁過來,都是打躬行禮。這些人都是他治下的軍戶,見了張守仁出來,當然是十分恭敬。
天氣很冷,張守仁不停向路人點頭致意,心中也是在暗自感歎。
街道上汙水橫流,孩童們衣衫單薄,一個個凍的臉色發青,大人們也是破衣爛衫,都跟叫花子差不多。
原本軍戶就是國家常設的守備軍人,這身上戰襖按例是該三年一換的,不過看這些軍戶身上的戰襖,最少也是十年不曾換過了。
沿街房舍都是東倒西歪,不成模樣。而且多數是泥牆草舍,隻有少數幾幢是磚瓦石房。
張守仁的住處是祖產遺留下來,雖不甚佳,但已經是這方圓裡許內最好的房子了。
一直向東走了好幾裡路,海風呼嘯已經十分明顯,張世強身上衣衫單薄,被凍的縮手縮腳,等感覺到一股嗆人的煙味時,張世強才躬身笑道:“大人,到了。”
攀過一個小土坡,迎麵就是一望無邊的碧藍大海。
在海水拍打的岸邊裡許處,就有五六十個穿著紅色戰襖,頭戴氈帽的男子在忙碌著。
有人在砍樹劈柴,有人把劈好的木柴抱到架好的大鍋那裡,有人在燒火煮鍋,也有人把熬製好的鹽倒入袋中。
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的樣子,都是做慣了的活計,冇有人監督管理,但也配合的很好。
這就是簡陋的煮鹽場了,這山坡上正好迎風,吹過來的煙立刻熏的張守仁一陣猛咳,眼睛裡也十分難受。
儘管剛剛還雄心勃勃,要在這個時代大展拳腳。此時在看到自己麾下這群“兵”,再看他們煮鹽的情形時,張守仁還是忍不住苦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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