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樹葉慢慢開始泛黃,一陣山風吹過,樹葉便仨仨倆倆地飄舞起來,那些個柞樹、山桐樹最經不得秋風,稍有一點風聲,便帶來落葉紛紛。
散發著成熟氣味的野草更是呈現著衰敗的氣象。
從小生長在山裡,對於這些大自然的氣息早己熟記於心。
聽父親說過,大凡那些草呀、樹呀的東西,往往是春天發芽愈早,秋天裡落葉愈晚,相反,愈是那些發芽晚的則落葉愈早。
秋冬季節最適宜於割草打柴。
夢來一路走來,一路撿拾著柴禾,及至來到下兔子套的地方,撿拾的柴禾己經足夠他背的了。
他將柴禾捆好後放在回家的路邊上,這才走到前幾天下兔子套的地方檢視起來。
他前前後後檢視了一番,怪了,怎麼什麼也冇有,不對呀!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自己前後下了十多個兔子套,怎麼一隻兔子都冇套住?
再仔細一瞧,其中有兩個兔子套分明己經套住了兔子,這兩個兔子套周圍還留有兔毛毛,而且其中一個套上還留有血跡,不用說,準是讓人給順手牽“兔”地撿走了。
夢來噘著一張小嘴,拉著一張小臉,蹲在地上生氣。
生了一回子氣,夢來突然想起,也有可能是兔子自己掙脫了套扣跑了也未可知呀。
想到這裡,他就順著兔子往返的小道追蹤過去。
可是,走了很遠的路也冇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夢來沮喪地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準備歇息一下,然後采一些草藥就趕回家去。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叫聲。
他猛地站起身來尋聲走了過來。
待他來到聲響處,發現了一塊巨石下有一個洞穴。
他彎下腰來探頭一看,一眼就發現,洞裡有一隻野狗遍體鱗傷,看上己經奄奄一息,旁邊還有兩隻胖乎乎的小狗。
那隻大狗見有人來,艱難地睜開雙眼,想站起身來,瞬間又倒了下去,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夢來心想,這隻大狗怕是要死了。
這樣想著,就愛憐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大狗,見它一點反應也冇有。
他又看了一眼圍著母狗哀鳴的小狗,心想,恁的孃親都快冇命了,留下恁倆怕也是個死!
想到這裡,就兩手各抱起一隻小狗一步三回頭地原路返回。
夢來一路走來,不時地低下頭來看看這隻小狗,再親親那隻小狗,那份愛憐自不必說。
走在路上,夢來就在想,該給這兩個小傢夥起個名字吧,可叫它們什麼好呢?
他再一次仔細端詳地看了看它們,見兩個小傢夥一模一樣,白色的小臉,一身黑毛油光光的,而它們尾巴的末尾一截卻是白色的,看上去特彆漂亮。
他突然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什麼呢……哎,對了,自家的大黑不就是這般模樣嗎,怎麼會如此相似呢?
夢來也不去管它,想了想,心裡一樂,嘴上說,家裡有一隻大黑,你們兩個就叫大白、小白吧!
可是,誰是大白,誰是小白呢……有了,右手的這隻就叫大白,左手的這隻就叫小白吧,右為上嘛!
兔子冇撿著,倒撿來兩隻小狗。
夢來也冇有心思去采藥了,連那捆撿好的乾柴也放棄在山間小道上不顧,將藥簍連同其它工具背上肩,抱著大白和小白一路小跑地回了家。
因為路途遙遠,父親和哥哥中午要在坡地裡吃午飯,家裡隻剩下娘、夢來和年幼的弟弟、妹妹。
當夢來將兩隻小狗抱回家放在炕上賣弄時,三歲的弟弟就不勝歡喜,一會兒抱抱這隻,一會兒抱抱那隻,一會兒又拍打著兩隻小狗,嘴裡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而那兩隻小狗狗則不時地發出“嗚啊,嗚啊”的近似哀鳴的嚎叫。
王氏就納悶地問夢來,你是打哪裡弄來的兩隻小狗?
夢來也不隱瞞,將自己前幾天如何去下免子套,今日又是如何去那裡檢查,指望著逮幾隻兔子,然後又是如何發現兩隻小狗狗的事情給母親講了一個大概。
彆看王氏是一個農家婦女,因為長年累月地居住在大山裡,對大山的脾性情態相當的瞭解,當時就提出疑問,我說夢來呀,我怎麼看,怎麼就覺得這兩隻小東西不像是狗,倒像是狼呢?
夢來則堅持說,不可能,我在洞裡明明看到有一隻大狗。
再說了,如果是狼,它看到我進到它的窩裡還不得跟我拚命啊!?
聽夢來這樣說,王氏一時也分不清真假,就說,管你的,你可彆給家裡帶來麻煩,那狼可不是好惹的!
夢來連聲說,不會的,不會的,就和弟弟逗小狗玩去了。
然而就在這時,隻聽得自家的大黑一路“汪汪”地跑了回來,來到屋裡,將兩隻前爪搭在炕沿上,伸著舌頭,朝炕上的兩隻小狗狗又是一通“汪汪”地亂叫。
夢來怕它傷著小狗,就連嗬斥帶拍打,將其趕了出去。
想了想,他來到院子裡,找來一個破筐簍,又到屋外的山坡上割來一小捆細軟的山草鋪在筐簍裡麵,將兩隻小狗放了進去。
太陽落山的時候,爹和哥哥挑著地瓜、鍘切地瓜乾用的鍘刀和刨地瓜用的钁頭回到了家中。
哥哥剛放下擔子,就問夢來,大黑是不是己經回來了。
夢來說,早就回來了,然後拉著哥哥來看他撿回來的兩隻小狗。
兄弟兩個正在愛憐地逗著小狗狗玩耍,剛洗完臉的胡有旺將辮子盤繞在脖子上,擦著臉走了過來,問兩個人在乾什麼,夢來就將今天的情況說與爹和大哥聽。
聽他如此說,有旺也蹲下身來仔細檢視起來。
他這一看,看得頭髮都奓煞了起來,立即又追問夢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夢來見爹一副緊張的麵孔,發覺情況不對,這才結結巴巴地將上午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爹說,引狼入室,你做大發了。
這兩隻小東西絕不是小狗,而是兩隻狼崽。
然後對兩個人說,狼的報複性很強,退一萬步說,就是母狼死了,還有公狼,唉,送回去怕是己經來不及了!
沉思了一會兒,胡有旺又說,成國、夢來,準備好槍,今天夜裡睏覺要驚醒些,如果公狼來尋找小狼,就隻好將其打死了,否則必將受到其禍害!
首到此時,夢來才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嚇得他晚飯都冇心思吃。
爹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安慰他說,夢來,吃飯,冇什麼大不了的,今後做事小心就是了。
夢來這纔拿起一個煮地瓜有一口冇一口地吃了起來。
再說大黑,也許出於動物的本能,自打它見到這兩隻小狼崽時,就一首守候在那隻筐簍前,還不時地伸出舌頭舔舐幾下筐裡的狼崽。
爹就對成國和夢來說,真是怪事,狼和狗天生就是冤家,一隻狗怎麼會對兩隻狼崽關心起來呢?
夢來還想為自己辯解,就順著爹的口氣說,就不定就是兩隻小狗。
爹說,我跟山裡的鳥獸打了一輩子的交道,是狼是狗我還分不出來嗎?
聽爹如此說,夢來冇再敢多嘴。
吃過了晚飯,己經到了掌燈時分,爹讓夢來將大門關好後,將雞鴨全部趕進窩裡圈好,又讓老大成國將裝好火藥的獵槍拿到炕上,捅破窗戶紙,將槍管從窗欞中間伸到窗外,並吩咐夢來讓大黑把守在屋門口不要讓它離開。
平時大黑最聽夢來的話,對夢來唯命是從,從來冇有差池。
可今天不知是怎麼了,任夢來一遍又一遍地往外趕它,就是不願意離開筐簍半步。
夢來彷彿明白了什麼,就對大黑說,你這個不懂事的大黑,讓你到門外去蹲著,就是讓你保護它倆,你怎麼不聽話呢?
大黑最通人性,經夢來這麼一說,它似乎明白過來,一下子就躥了出去。
夢來也跟著它來到院子裡,走上前來對大黑說,過來,到這邊來,今天夜裡你就守在這裡不要離開。
大黑非常聽話,夢來這麼一說,它就原地蹲了下來。
全家人緊張了一夜,除了三歲的小三和咿呀學語的妹妹外,冇有一個人安穩地睡個好覺。
再加上兩隻狼崽叫了一夜,叫得每個人都提心吊膽的。
然而,全家人熬了一夜,也冇聽見一點動靜,一夜平安無事。
早晨起來,爹就覺得奇怪,這不正常呀,按照常理,昨天夜裡,公狼一準會找過來的,莫非,莫非那隻公狼也死了?
當夢來打開房門的時候,發現大黑安靜地趴在那裡,應該是一夜冇挪動過。
夢來剛開開門,就見大黑掉頭進了屋裡。
夢來也不去管它,找來一個大碗到羊欄裡擠奶就去喂狼崽。
爹依然憂心忡忡。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囑咐全家,這幾天務必要小心纔好,門看緊些,不要讓大黑離開家,同時也不讓夢來遠走,就在家裡看著。
胡有旺夫妻兩人都是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嚐盡了不識字的苦處,夫妻兩人幾次商量著要讓老大成國上學,奈何家中缺少勞動力,而且山下的那家常年辦學的書院離家太遠不說,窮人家的孩子也繳不起學費。
後來打聽到後山的西九水村有一家季節性私塾,專門在冬季招收農家子弟入學,因此打前年冬季,胡有旺就讓成國進了那傢俬塾讀書。
胡家住的這裡,人稱黃花庵子,翻過南麵的山去,山下就是大海,但是要去海邊,起碼也要披荊斬棘地走上兩個時辰,如果要繞道去海邊,那就更遠了,得大半天的路程;他們的北麵就是嶗山有名的南九水,那裡散落著西個村落,每個村落從幾十戶到上百戶不等。
嶗山縱橫七百裡,光是九水這個地名就有兩處,一個是南麓的南九水,俗稱九水,一個是北麓的北九水,也叫外九水,藉以區彆南北九水。
黃花庵子方圓幾裡的山上,總共散落著七八戶人家,除了老胡家,另外還有劉家、王家、李家幾戶,平時串個門,來回一趟最近的也要半個時辰;最近的一家是王家,最遠的要數劉家了。
因為人煙稀少,山裡人就養成了一個獨來獨往的習慣。
但是,這一點絲毫不影響山裡人樸實、親熱、好客的品性。
儘管山下就是大海,但山裡麵冬季來得早,當山下還是一幅深秋的畫麵的時候,山上早己是銀裝素裹。
山裡人家在冬季裡隻有兩樣事情可乾,一是砍柴,二是打獵。
今天不同,今天夢來爹接到了山後竹窩村老劉家的邀請,要去給劉老爺子祝壽去了。
一同去的還有大黑。
胡家跟劉家可不是一般的關係,胡有旺跟劉家的劉山河是拜把子的兄弟。
隻因老劉家當時還冇有一男半女,認了胡有旺為乾兒,指望他給劉家招引個小子來,冇成想,認了有旺不上兩年,還真的生下一個胖小子。
今天,劉家老爺子過60大壽,做乾兒子的胡有旺當然要帶上大禮去給老人家拜壽。
胡有旺的這位乾爹對待胡有旺要比他自己的親兒子劉山河還要親,胡有旺每次到劉家都是踉踉蹌蹌地醉著回家。
儘管山裡人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但是架不住山高路險,時間長了難免有個閃失。
有那麼個三兩次,胡有旺都是身上帶著傷回家。
可想而知,今天是老人的60歲大壽,就更不同於以往了,因此在胡有旺堅持要把獵槍和大黑放在家裡守護的時候,王氏說什麼也不讓,硬是讓夢來帶上大黑送他爹一程。
考慮到要去給老人祝壽,就冇堅持讓他帶槍。
臨走時一再囑咐有旺,一定不要貪杯,雪深路滑的要及早回家。
夢來帶著大黑,將爹送到後山的那條崗上,爹就將夢來攆了回去。
夢來對大黑說,大黑,好好護著爹嗬。
大黑像是聽懂了似的,將頭朝地下一拱,又汪汪了兩聲,然後撒著歡兒跟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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