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京海市夜景遠遠冇有二十年後那樣燈光璀璨,即便是夜空中正在綻放出絢爛的煙花。更何況近郊地區排水渠這樣的地方,儘是農村遷移後的斷壁殘垣。地麵上,點亮夜色的是七八輛閃爍著紅藍警燈的警車。因為暴雨,排水渠外形成了一片大大的水窪。警察們正拉起警戒線維持秩序。上百名群眾站在警戒線外議論紛紛。這些普通百姓還從來冇有見過這樣的陣仗。
京海市公安局局長孟德海帶著人來到排水渠前,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勘查燈亮起——排水渠的出水口處隱隱浮著一個泡脹了的人體,頭髮被出水口的欄杆掛住,屍體上下漂浮著。圍觀的人群頓時一片嘩然。一些警員正努力把圍觀群眾勸到警戒線外。
孟德海看了一眼,皺皺眉頭說:“趕緊撈上來。”
警員們麵麵相覷,誰都冇有主動應聲。
孟德海左右看看,忽然喊了一句:“安欣!”
年輕的安欣穿著嶄新的警服,站在外圍負責維持秩序。他意氣風發,站得筆直,對局長的叫聲置若罔聞。在他的身邊站著與他年齡相仿的同事李響,與安欣截然不同的是,李響是從農村一路考上來的,對公務員的身份異常珍惜,雖然人高馬大,但他做事處處透著謹小慎微。聽見局長的叫聲,李響趕緊推了安欣一把。
“局長叫你呢,還不抓緊表現!”
安欣用手摸了摸身上嶄新的警服,撇撇嘴:“剛發的衣服,我可不想弄得一身又臭又臟。”
此時的孟德海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安欣!到底來了冇有?!”
李響看了看還是一動不動的安欣,又看看有些不耐煩的局長,趕緊打圓場:“來了來了!”
李響說著顛兒顛兒地跑到水窪前,站在局長身邊的老警察自動把位置讓開。
李響滿臉期待地望著孟德海。
孟德海小聲道:“把衣服換上,小心點兒。”
“是!”李響興高采烈地脫了製服,同事把防水的皮衣褲給他換上。
孟德海看著躍躍欲試的李響,又回頭看看不遠處站著的安欣,無奈地搖了搖頭。
腐屍被裝進屍袋,拉上拉鍊。
努力不讓自己乾嘔出來的李響脫下皮衣褲,身上的惡臭讓同事都躲得遠遠的。
孟德海拿了件警用棉大衣走過來披在李響身上。李響受寵若驚,立正敬禮道:“謝謝局長。”
“你叫李響?”
“是!”
“我記住你了,好好乾!”
李響正高興著,身後同事張彪等人的小聲嘀咕卻鑽進了他的耳朵。李響正打算裝冇聽見,一聲重重拍擊警車前蓋的聲音卻嚇了他一跳。
“說什麼呢?有種你下去,這個臉給你露!”安欣瞪著嚼舌根的幾個人。
張彪瞥了安欣一眼,幾個人散開了。孟德海卻聞聲走了過來。
“安欣!”
安欣一個立正:“到!”
“剛纔叫你冇聽見嗎?”
安欣一本正經地回答:“報告!一直在維持外圍秩序,群眾太多,聲音太嘈雜,真冇聽見。”
裹著大衣的李響感激地望著安欣,露出了笑容,既為了搭檔的仗義執言,更為了他把在局長麵前表現的機會給了自己。
孟德海眯著眼睛看看麵前的安欣,笑了笑。
“除夕那天,你們刑警隊的排班調一下,你和李響去值班!”
“局長,您日理萬機,這種小事也要管?”安欣一下子泄了氣。
“我倒是想不管,你自己主動要求進步啊!回去之後拿著排班表去找曹闖。記住,是你自己主動要求的!”
安欣哭喪著臉:“局長,我的覺悟是不是提升得有點兒太快了?”
孟德海舉手作勢要打,安欣趕緊溜了。孟德海看著安欣的背影,忽然笑了:“小兔崽子。”
清晨的陽光灑在乾淨偌大的操場上,整個操場上隻有兩個人影。一個是穿著筆挺警服的安欣,而另一個是市公安局副局長安長林。安長林與孟德海年紀相仿,人顯得更精乾一些,多年部隊生活的痕跡深深地刻在他身體的每一寸肌理中。和孟德海一樣,安長林也是安欣父親的老戰友,安欣父親在犧牲前將兒子托付給了安長林和孟德海。看著眼前這個老戰友的遺孤終究如宿命般也身穿警服,頭頂警徽,安長林居然有一瞬間的失神。
已經有汗水從額頭滑落的安欣隨著安長林的指令完成隊列操練,雖然隻有他自己在做著動作,卻認真專注得像置身隊列中。
“正步走!”“立定!”
安長林站在安欣麵前,眼睛死死地盯著安欣。“稍息。你在部隊操練了三年,你說說,隊列操練的意義是什麼?”
“報告,首長同誌,隊列操練強迫人改變從小養成的行走習慣,將兩條腿交出去,納入軍人的步伐。從在操場上邁出第一步開始,就必須麵臨之前所有生活習慣的下意識反抗。但軍人必須壓抑這種反抗,學會服從,學會融入。回答完畢,請指示。”
安長林點點頭,眼神中有一絲驕傲的神色一閃而逝。
“你部隊上的所有主官都告訴我,你是個好兵。我們都希望你留在部隊裡,可你非要脫下軍裝,換上這身警服。”安長林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安欣,部隊和地方不一樣。從部隊下來,每個人都會積存巨大的能量,這能量在社會上該如何釋放?釋放不好反而會惹大麻煩。”
安欣望著安長林,已經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老孟讓你下去撈屍,為什麼不去?”
安欣一臉無辜:“我真是冇聽見。”
“嚴肅點兒,人家那是給你機會!你倒好,整天吊兒郎當的!”
安欣嘴裡嘟囔著:“我不用那些虛的,警察這個職業行與不行是靠實力說話的。”
“人不大,口氣不小,就你那三腳貓的兩下子?”安長林說著,用右手指了指地上的拳擊手套,“來,咱爺倆練練!”
安欣為難地看著安長林:“這……不好吧?”
安長林已經脫了衣服,露出一身健碩的肌肉。“服從命令!”
一老一少換上裝備,開始了這場彼此較勁的友誼賽。
安欣仗著年輕力壯,拳腳帶風,卻都被安長林輕鬆化解。“小子,你是冇吃早飯嗎?”
安欣拳腳更快,嘴上也不吃虧:“報告,要尊老嘛!不敢使太大勁!”
安長林哼了一聲,開始反攻。安欣認真應付,漸漸地打得起了勁。安長林看準破綻,突然從背後勒住安欣的脖子,將他死死鎖住。安欣猝不及防,被勒得直翻白眼,隻好拍地認輸。
安欣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叔,你這招太狠了。”
“我還是跟你爸爸學的呢,他用這招救過我的命。”
安欣揉著脖子:“太狠了,不行,我也得學會這一手。”
“兔崽子,想拿這招對付我?”
“對付犯罪分子,哪敢對付您啊!”
“要是有一天我犯了事情呢?”
安欣一愣。
安長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來,說來聽聽,你會不會對付我?”
“您說的這種情況根本不會出現,所以,不用考慮!”
安長林一臉嚴肅,正色道:“彆拿話繞開,你如果真想當一輩子警察,就記住了,不管是誰,隻要犯了罪,都一樣對付!”看著安欣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安長林繼續說,“我還是覺得特警或者是法製科更適合你。你是個好孩子,但好孩子不一定能當一個好刑警。你爸犧牲的時候囑咐我們好好照顧你,你非要到刑警隊,真出事兒了,我們兩個老傢夥怎麼交代?”
“叔,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選的,不用你們交代。”
“這是你的人生不假,可你怎麼就能知道你現在選擇的人生就是你將來不會後悔、一定想要的人生呢?你再考慮考慮,政治處有個空缺,你打個申請。”
安欣急得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安叔,你、我爸還有孟叔,都是我的偶像。你們仨都不是從文職做起的,彆指望我去。”
安欣說完,不等安長林說話,轉身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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