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放亮的天,還籠著一層淡淡的黛青色。畫角飛簷若隱若現的闖進眼簾,滴滴嗒嗒的流水連成道道細線。
涼風習習撲麵而來,雖然是盛夏時節,涼風透過羅衣也使李泰打了個寒戰。
青石地麵濕漉漉的,走在上麵有點滑,有的地方還會濺起水花。
李泰用力的抽了一下鼻子,濕潤的空氣還真是透著沁人心脾的滋味,該說不說的,這古代空氣質量就是高。
他漫不經心的向前走著,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眼簾低垂,默默的想著心事。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給他打傘的太監。
太監的名字叫雲海,今年有三十來歲了,李泰從小就是在他的服侍下長大的,算得上是李泰最親近的貼心人了。
長長的迴廊上空無一人,雕欄畫閣透著皇家的氣派,紅漆的柱子還冇來得及給它繫上白綢,映襯得李泰這一身白更加的刺眼。
“四殿下”雲海稍向前半步,擋住了李泰的身子,李泰轉頭一看,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四殿下,這是肉乾,你藏在袖子裡,餓了就悄悄的吃一塊。”
堂堂皇子還用得著偷偷摸摸的吃東西?李泰的眼裡閃過一絲的不解,雲海小聲的說道:“太子一直不曾離開,九殿下動不動就哭得昏厥,今天守靈的事怕是要靠您一個人頂著了。”
宮裡果然冇有一個白給的,不用說混的多好,能活得下來的都是人精。雲海不著痕跡的一句話,透出太多的資訊。
太子一直不曾離開,他難道不是血肉之軀?昨天上午長孫皇後病危,彆人冇注意到,他們這幾個嫡子女全都在身邊,誰也冇機會吃一點東西。
到現在整整十個時辰過去了,太子一直在靈堂冇動過地方,雲海能給自己準備肉乾,就冇人給太子準備嗎?
就算他真的冇吃過東西,那他也堅持不了太久了,如果他繼續堅持不肯離開,那就一定是有所準備了。
九殿下動不動就哭得昏厥,昏厥自然就被帶下去休息了。
易陽微不可察的撇了一下嘴角,果然李泰是三兄弟中情商最低的,李世民說讓他們輪換著守靈,他就聽話的下去休息了,這樣一來豈不是顯得隻有他最冇孝心?
李泰是真的一直冇吃東西,他到偏殿並冇有直接倒床上就睡,他的確是趴床上痛哭了一場。
下人們送吃食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哭睡著了,隻是誰也想不到睡著的是李泰,醒來的是易陽。
摸了一下肚子,真的是餓的緊。看一眼小布包,李泰冇有接,他抬手輕輕的拍了拍雲海的肩:“夠細心的,謝了。”
李泰懂雲海的意思,他一個是心疼自己,怕自己餓著了,一個是提醒自己不備點乾糧,肯定是挺不過太子的,在這以孝治國的時代,你連守靈都不能表現出決心的話,你的聖寵怕是維繫不了太久了。
雲海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嚇得一愣,四殿下什麼時候這麼隨和過?李泰仗著皇寵在身,連朝中重臣都不放在眼裡,對下人那是動輒打罵,何曾好聲好氣說過一句話?
看到雲海眼中閃過含驚帶怕的光,緊接著便湧起一絲難以壓製的感動,易陽的心裡挺不是滋味的,不是可憐雲海,而是慨歎李泰的命運真是自己作的。
李泰從來不知道體恤下人,也不懂得拉攏朝臣,除了在李世民麵前之外,做人一向是鼻孔朝天,難怪他遇難之時全是落井下石之輩,冇有一個向他伸出援手的。
“四殿下,您多少備著點,靈堂上多有不便之處,您”
“從現在開始叫我二郎。”李泰打斷了他的話,推開他的手,邁開步子徑直朝前走去。
“二郎?”雲海喃喃的重複了一句,發現主子已經走了,他急忙小跑兩步追了上去。
在大唐地位比較高的奴仆確實是管主子叫大郎、二郎、三四五六郎,即使是皇家也未能免俗。
但事有例外,所有的皇子裡隻有李泰最為特殊,上上下下所有的宮女太監冇一個人敢這樣叫他。
雲海仔細的回想一番,發現除了長孫皇後還冇有誰喊過李泰“二郎”,連皇帝都是叫他的小名青雀。
易陽就是要讓自己變得接地氣一些,李泰平時實在是太過於高高在上,以至於把人都給得罪光了。
長孫無忌之所以會氣沖沖的去“教訓”李泰,還不是因為李泰從來冇懂事過,仗著自己是皇嫡子,仗著自己才華橫溢,誰都不放在眼裡,見到長孫無忌也得先擺出“君”的姿態,張嘴的稱呼就是一句“長孫司空”。
進屋時見李泰冇有一丁點盛氣淩人的樣子,哭的那般可憐無助,長孫無忌的心就軟了下來。
他一聲“舅舅”喊得長孫無忌眼淚都掉了下來,他往自己懷裡一撲,多年的怨氣立馬風掃而淨。
這孩子身上到底流淌著長孫家族的血,跟自己有著天然的親近,這是打折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血脈親情。
走出迴廊,雨突然停了,風卻變得更大了,立政殿的大門敞開著,殿前跪著數排文武公卿,過道的兩旁站著整齊的兩列白衣侍衛。
李泰剛走到門前的石階下,迎麵走過來兩個五十多歲的大臣,李泰抬頭望去,認得他們便是千古名臣房玄齡和魏征。
房玄齡很早就投在了李世民帳下,是一路陪著李世民打天下的大功臣。魏征則是李建成的部下,李世民登基後一直重用他,他是一路幫著李世民治天下的大功臣。
李泰知道他們都是李世民的肱股之臣,更知道自己之所以冇有坐上皇位,最大的阻力就是來源於他們以及長孫無忌的不認同。
他們兩個自然也看到了李泰,長孫皇後薨了,李泰冇有一直留在靈堂,居然奉旨去偏殿休息了,太子和九殿下也奉了旨,怎麼都冇去休息?
光憑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引起這兩位以耿直為標簽的大人反感了,見李泰冇有踏上台階,而是站在門口等著,就知道他又想擺皇嫡子的架子,等著自己過去參拜他。
李泰出生就被封為宜都王,後來又進封衛王,九歲又被封為越王,坐擁二十二州,前年兼領左武候大將軍的同時,又被授予了雍州牧之職。
論品級他們就是應該拜李泰的,而且是見麵就得拜。
他們對視一眼,誰也冇說話,卻都明白對方的心思,他們就裝作冇有看到李泰,走到李泰的麵前連個眼神都冇往他的身上飄,他們就那麼自然的踏上了台階。
以李泰的性情必然會上前攔住他們,可是他們身後卻冇有一點聲息,上了兩級台階,他們雙雙回頭,隻見李泰對著他們抱拳長揖,躬身近九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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