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嘯刮過,捲起一片塵土,吹得身上的衣衫也是獵獵作響。
“嘩”的一聲,王鬥從河麵上提起一桶水,打破了波光粼粼水麵的平靜。他將水桶仔細在岸邊放好,又順手洗了個臉,清涼的河水讓他精神一振。直起身後,王鬥長長地呼了口氣,看著遠方,眼睛又習慣性地眯起。
眼前的景物與江南之地的秀美大為不同,隱隱約約的山脈,莽莽蒼蒼的大地,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樹木,隱約可見的堡壘村莊,極目遠去,總讓人有一種蒼涼與廣袤的感覺。
這就是宣府鎮,大明邊鎮北地的景色。
“來到這個世界有十六天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王鬥在心中默默想道。
不錯,眼前這個王鬥雖然身體是明朝的人,但這個軀體的精神與靈魂卻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後世二十一世紀一個三十多歲的曆史教師身上。簡單來說,就是王鬥穿越時空附身了,過程很莫名其妙,具體情況也不可考,總之是後世的王鬥占.有了這個大明朝普通墩軍的身體。
也是巧合,這個身體的主人也叫王鬥,不過略有區彆的是,這個大明朝王鬥的鬥是大鬥小鬥的鬥,而後世王鬥的鬥卻是鬥爭的鬥,雖都是鬥,不過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於自己身上發生的莫名其妙的事情,王鬥無法解釋,也冇有機會找到能解除自己疑惑的人,隻能默默地放在心裡。不過任是誰身上發生了這種奇怪的事情,都會感到惶恐害怕,王鬥也不例外。好在放在後世時,王鬥就是個心思沉穩,內心素質比較過硬的人,隻是短短幾天後,他就接受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並開始仔細地思考起未來該如何辦的問題。
王鬥附身時,同樣占.有了該身體的記憶思想,這讓他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從他腦中的記憶加上這些天自己的默默瞭解,他大致也明白了自己身處的身份環境。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崇禎七年七月的二十八日,眨眼十幾天過去了,眼下己是八月的十三日。身處之地是在宣府鎮懷隆道東路的保安州一帶,身份為舜鄉堡董家莊轄下靖邊墩一個普通的墩軍,家內有一個老母以及一個還未完婚的媳婦,她的身份是童養媳。
這個世界的王鬥年在二十二歲,比後世的王鬥年輕得太多,而且身體高大強壯,不但精通拳腳,而且還擅長使用長槍,大弓等武器,讓後世常年處於亞健康狀態的王鬥也是心下欣慰,不過遺憾的是,這個明朝王鬥雖然長得人高馬大,身體強壯,卻是性格憨傻,膽小懦弱,經常受人欺負而不敢反抗,讓擁有了他現在身體及記憶的王鬥不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不過在後世時,王鬥的性格就是謹慎冷靜,所以附身後,並冇有貿然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而是在冷眼觀察周邊環境,同時在回憶自己所知的明末曆史。
王鬥後世在福建某地教授中學曆史課文,他個人更是精通明末曆史,同時在地理上也有很深的造詣,特彆是對河北與山西的地理研究極深。依他所知,明末這段曆史可用內憂外患來形容,數十年連綿不絕的災禍造就了層出不窮的流寇與戰亂,直到摧毀這個國家最後一絲元氣為止,最後這個龐大的帝國轟然倒塌,勝利果實被異族竊取。
一個非常混亂,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的時代,人命如同草芥,就算自己身為士兵也是同樣朝不保夕。越是瞭解這段曆史,王鬥越是對將來的生存感到憂慮。
有時在夜深人靜時,王鬥會想起後世的雙親及妻子女兒,想到此生自己不能再見到她們,他的內心不免隱隱作痛。不過在內心深處中,對於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王鬥內心還是隱隱有一絲興奮的。在後世時,他就是個不甘心平淡的人,他的權力慾.望很大,可惜造化弄人,一直冇有上位出頭的機會,或許在這個時代,自己可以擁有不同的生活軌跡。
隻是理想歸理想,現實總是殘酷的,眼下自己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火路墩小兵,原先懦弱的聲名更是讓誰都可以踩到他頭上,雖說現在王鬥附身後陰冷沉默了許多,看上去象是不好惹的樣子,不過具體冇有做出什麼事之前,彆人仍是當他透明的,墩內的苦活臟活,仍是第一個差遣他去做,比如說眼下每天離墩幾裡的挑水工作。
常年的乾旱,讓王鬥所處靖邊墩內的水井也是乾涸,而墩內幾個墩軍及家口每天的用水需求便落到了他的頭上,光挑水,每天就要在這條河與火路墩內往返幾次。
這條河當地人稱董房河,從保安州南麵高山上發源後,經由輝耀堡、舜鄉堡與董家莊境內後,再往下流經十裡,便彙入了後世鼎鼎大名的桑乾河內,此時人稱渾河的便是。
放眼看去,董房河河水清澈,兩岸也多草地綠樹,隻是過了河的兩岸後,便多大片大片乾燥的土地,風隨便一吹,便不時捲起一片塵土。在河兩邊,有著一些屯軍或是民戶的田地,河水蜿蜒流向西北,一直滋潤灌溉著河邊的這些土地,不過由於長年乾旱,這條河的水位己是下降了不少,露出了不少河灘之地。
王鬥收回目光,盤算著挑了這趟水後,今天的挑水量就算完成了,可以稍微輕鬆一下。
此時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舊的紅袢襖,原本鮮豔的顏色幾乎退去不見,頭上戴的紅笠軍帽也快跨了半邊,腳下同樣是一雙破舊的紅襖鞋。這便是他穿的大明軍隊製式軍服:鴛鴦戰襖。
舊例大明軍士的鴛鴦戰襖每三年給賞一次,不過此時大明很多邊軍的戰服怕是十年都冇有換過了,王鬥身上的軍服同樣是破破爛爛,不過雖多補丁,倒是漿洗得十分乾淨,這都是家內那個童養媳謝秀孃的功勞,她的賢惠是不用說的。
在王鬥腰間,還掛著一麵表明他身份的腰牌,腰牌木質,正麵篆刻“墩軍守衛王鬥”六字,左側刻著“保安衛勇字捌佰肆拾伍號”幾字,背麵刻著“凡墩軍守衛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等字。這是王鬥在靖邊墩戍守的重要憑證,遺失可是大罪。
在水桶的旁邊,還放著他的長槍。王鬥取起槍,一股血肉相連的感覺湧上心頭,在這個朝不保夕的年代,這根長槍就是他生存的最大保障了。王鬥左手拿槍,彎腰將水桶挑起,並習慣性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動靜。由不得王鬥不小心,雖說此時後金軍大部己往大同一帶,不過仍是有小股遊騎在保安州與懷來衛一帶活動,自己要小心遇到他們。
在上個月的七月初七日時,後金汗皇太極,明人稱之為黃台吉的在領軍征服蒙古察哈爾部後,藉口明邊將擾其境、殺其民、匿逃人等名,領軍數萬於尚方堡破口而入,隨後在宣府鎮境內大肆劫掠,進而兵圍鎮城,宣府城守兵發炮將其擊退,黃台吉退往大同一帶。後金軍入寇的訊息傳來後,大明震動,初九日,京師戒嚴,同時兵部急令保定總兵陳洪範守居庸,巡撫丁魁楚守紫荊,防止後金軍進入京畿之地。
七月二十三日,在王鬥來到這世界的前五天,後金中路軍攻陷了保安州,軍民死傷無算,知州閻生鬥自儘殉節。隨後後金中路軍在阿濟格帶領下退往大同與黃台吉會合,當王鬥來到這個世界時,保安州各地仍是滿目瘡痍。依王鬥對曆史的瞭解,雖說此時後金軍大部應該都在大同一帶肆虐,不過一直到閏八月時,他們纔會全軍退往塞外,自己仍得小心。
……
王鬥挑著水往東麵方向行走著,他這個身體可稱得上是虎背熊腰,雖說挑著兩個沉重的水桶行走數裡,仍是感到毫不費力。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環顧四周,地勢開闊,土質也算優良。這保安州便是後世的涿鹿縣,不過此時的保安州可比後世的涿鹿縣大多了,後世屬於懷來縣的新保安,東八裡,西八裡,沙城,桑園等地,此時都是屬於保安州衛的重要城堡鄉裡。
保安州這一帶環境優越,素有“千裡桑乾,唯富涿鹿”之說,在桑乾河兩岸及洋河兩岸,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在這裡,甚至可以種植水稻。特彆是在桑乾河南岸,河流水渠廣佈,更是宣府鎮重要屯田之所,為保屯田要地不受侵擾,在這一帶,建有密集的火路墩。
不過在這舜鄉堡一帶,由於己靠近丘陵高山地區,灌溉不是很方便,加上近來越來越大規模的旱災,除了靠近那些河邊與水渠邊的田地外,王鬥看到許多本是優良的田地都荒費了。
再行走了一裡多,遠遠的,便看到一個微微隆起的小丘上,一個高大的火路墩威嚴聳立,墩身高達十餘米,整個外形呈覆鬥式,隱隱可以看到上首的望廳房屋及燈柱軍旗,在墩的四周,還有一道長達三十多米的馬圈圍牆,牆外還有壕溝,那便是舜鄉堡董家莊轄下四個火路墩之一的靖邊墩,內有守軍七人,王鬥就是其中的墩軍之一。
大明在九邊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裡一墩,五裡一台,甚至在一些緊要之處,更是每裡就建一墩,近塞稱為邊墩,腹裡地方稱為火路墩或是接火墩,每墩守衛五或七人,在整個保安衛境內,便有各樣墩台四十餘座。
王鬥所在的靖邊墩隻是普通的煙墩,所以整個墩身以夯土築成,並未包磚。如果包磚,就稱為樓台了,周邊的馬圈圍牆可達一百多米長,外麵的壕溝更深,不過建一座樓台所需青磚至少五萬八千塊,白灰近百石,以大明的財力,隻得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建台了。
眼看就要到家,王鬥內心也是喜悅,不由加快了步伐,很快,他就來到了靖邊墩圍牆外的壕塹旁,這道圍牆高約四米,南向設有大門,門匾上寫著“靖邊墩”三個大字。門的上首設有一個懸樓,內有擂石等守衛武器,並控製著一個吊橋,平時靖邊墩的墩軍出入,都要依靠這吊橋。
王鬥小心避開壕塹旁幾個暗藏的塌窖陷阱,來到大門前麵,衝懸樓上高喊:“我回來了,快放吊橋!”
喊了幾聲,過了好一會兒,懸樓上才懶洋洋探出一個腦袋,看到是王鬥,那人笑道:“王大傻子回來了?你挑水倒是挺快的,路上有冇有遇到韃子?”
王鬥知道這人叫楊通,是一個馬屁精,平時跟在甲長鐘大用身旁狐假虎威,時不時以取笑王鬥為樂,王鬥向來對他冇有好感,他不理他,隻是喊道:“快放吊橋!”
楊通討了個冇趣,不由罵道:“孃的,你急什麼急,我這不就放吊橋了嗎?”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放下了吊橋,又衝圍牆內喊道:“王大傻子回來了,快把門打開。”
很快的,吊橋放下,接著懸樓下的大門也打開了,一陣男女的吵雜聲傳了出來,幾個腦袋出現在視線內,都是看著王鬥笑,一人更是大叫:“王大傻子回來了?冇有被韃子抓去?”
王鬥挑著水踏上吊橋,兩個沉重的木桶讓腳下的木板吱呀吱呀的響,他陰沉著臉,不理那些人,直接進入圍牆裡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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