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司獄裡陰氣森森。
馮葭躺在最裡間牢房內,這是她進獄的第七日。
七日來她滴水未進,受儘酷刑,身上密密麻麻的佈滿鞭痕,發黑的的血漬浸透破碎的囚衣,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原本烏黑光澤的長髮猶如蓬草。
她是大理寺卿馮虢之女馮葭,十二歲破京城奇案被聖上欽點為徽城縣主,十四歲以吏考第一進大理寺,官拜大理寺少丞,十五歲嫁青梅竹馬的謝家嫡子謝子麟,婚後舉案齊眉,並育有一女小名央央。
本可郎情妾意,恩愛一生,可就在七日前,父親馮虢捲入一場皇城貪墨案,她也被牽連入了這北司獄,等待秋後問斬。
可她不信!
父親從小教她禮義廉恥,教她識文斷案,教她大理寺是為了讓天下有冤之人沉冤昭雪,為這世人講公道的地方,他的父親是大理寺卿,為官三十載,一生清正,貪墨?她不信!
所以要活下去。
馮葭對自己說,就算受再嚴酷的吏刑她都要撐住,隻要還活著,便還有機會!
公爹貴為丞相一定能想辦法徹查此案,還她馮家一個清白,她還有夫君,夫君現在一定在為她的事忙於奔走,還有央央,她可憐的女兒!她那麼小不能失去母親,她一定不能死!
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潮濕的牆壁上滲出點點雨水,那牆壁爬滿了烏黑的青苔,隻要湊近那牆壁,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便夾雜著黴臭味撲麵而來,但是馮葭渾不在意。
身體已經痛的近似麻木,求生的本能讓她趴在牆壁上不斷吸吮,她要活!
乾涸的嘴角慢慢被浸潤,她原本乾枯的眼睛裡終於迸發出一絲活人的氣息。
就在這時,伴隨著鐵鏈沉重的撞擊聲,牢門忽然打開,馮葭扭頭。
一位美人款款而來,她俊眼修眉,顧盼神飛,穿著一身火紅喜服,豔麗動人,像一朵綻放於高處的聖雅牡丹花,與此刻牢獄中的情景顯得格格不入。
那人看著馮葭的眼神高高在上,仿若蔑視螻蟻一般。
平昌公主?
“餓了你七日,竟還冇死,當真是如臭蟲一般!”平昌公主抽出帕子捂住口鼻嫌惡道,彷彿受不了馮葭身上的怪味。
馮葭的眉頭蹙起,並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曾得罪過這位公主,以至於在大喜之日都要來這獄中諷刺自己一番。
實際上她與這位公主在元宵節上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她剛嫁給謝子麟,作為新婦隨夫君進宮朝聖,恰巧那日平昌公主於宮中選駙馬,隆寵傍身的平昌公主徐喬偎依在隆慶帝的懷裡,睥睨著玉階下跪了一地的朝臣。
天之驕子的平昌公主目光橫掃,最終落在跪在謝子麟身邊的馮葭身上,就是在那日,馮葭有幸窺得公主尊榮。
看著如此狼狽的馮葭,平昌公主低笑出聲:“如此境地,你不會還存有希望吧?”
她似想到了多可笑的事般大笑起來,鳳冠霞帔的流蘇跟著亂顫,而後對著旁邊的小公公道:“小允子,你去告訴馮大人,也免得她在有什麼幻想。”
小允子諂媚應下,扯住馮葭的頭髮往後狠狠一拽,迫使她抬頭,聲音陰冷如毒蛇:“馮縣主,馮大人,你可聽好了,罪臣馮虢於前日簽字畫押,對於貪墨案供認不諱,已於正午斬首示眾,聖上為此大怒,命人對馮家抄家,馮家一門一百四十人皆為罪臣,就地伏法,這會子北舶司的人怕是已經到馮府了……”
馮葭抬頭看著小允子,隻覺喉間儘是鐵腥味道:“……不,不可能!”
“不可能?馮大人,不,現在你已經是罪臣之女,不可再叫你馮大人了,”平昌公主低低笑道:“對了,你令本宮想起來一件趣事。昨個兒晚上大理寺說是從護城河裡撈起來幾塊碎屍,全身截斷,身體泡腫,要不是那人身上掛著塊腰間玉牌,大家都還不知道那墜河之人竟是那馮府的嫡哥兒,你的大哥呢。”
“京中都說是這馮家嫡子畏罪自殺,但本宮看來,他定是得罪了什麼人,不然何至於被人大卸八塊,丟在那冷冰冰的護城河裡呢?”平昌公主拂了拂耳上的鮫珠耳墜,漠然道:“你馮葭自幼便是破案神童,不如你猜一猜,你大哥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言罷,那雕著“馮鈺”二字的玉牌便被仍在了馮葭眼前。
馮葭將那玉牌拚命護在胸口,平昌公主的每一個字都像有一把堅硬鋒利的刀,一點一點地刨著,讓她的心由淺坑慢慢彙集為深淵,直至把她的心整個刨穿,砸透。
為什麼!為什麼!她自問半生清白,無愧天地,為何她父親斬首,兄長慘死,馮家遭此滅門之禍!
究竟得罪了誰!
馮家到底得罪了誰!
電光火石之間,卻有什麼東西在馮葭腦海中一閃而過,點串成線。
元宵節上平昌公主意味不明的眼神、那日之後心事重重的夫君、兄長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前幾日她偶然聽到獄卒們說的那番話。
“我當那位爺是文人風骨,冇想到也會為了權貴踩著嫡妻往上爬。”
“隻可惜那麼小的孩子竟然被自己爺爺親手掐死,好像也才兩歲,已會牙牙學語……可憐啊……”
“不過也情有可原,若是不掐死那孩子,怎麼能向公主做投名狀將他謝家摘個乾淨,那位爺又怎麼能夠平步青雲做了駙馬?難不成是讓公主過去做個繼母?笑話!斬草除根,多淺顯的道理。”
……
謝家……公主……駙馬?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若不是她那夫君成了駙馬,這麼多日謝子麟怎麼會不來看她?若不是她礙了平昌公主的路,馮家怎會捲入什麼皇城貪墨案,無人敢徹查!
原來如此!
原來是她得罪了貴人,連累的父兄!
斬草要除根,原來是這個意思!
如此,她的央央應當已經死了,她的女兒,已經死了?
看著平昌公主的火紅喜服,聽著獄外頭隱隱奏響的喜樂,這一刻馮葭隻覺得自己說不儘的可笑,隱隱有熱淚從她乾涸而空洞的眼窩中緩緩流出,滴在手背上竟是觸目的猩紅色。
她的央央死了,她的父兄死了,她們馮府滿門抄家,而這全城百姓卻在今日敲鼓奏樂,慶祝平昌公主覓得良婿?
“謝子麟!三年夫妻,竟抵不過駙馬爺這個名頭!抵不過那富貴榮華!”馮葭伏在地上,咬緊牙根,“謝子麟!你做出如此人神共憤之事卻為何不敢見我一麵!謝乾!你殺我央央,此仇不共戴天!我必殺你!我必殺你!!!”
馮葭聲音淒厲,痛苦又瘋狂。
平昌公主越發快意,她的麵龐因為興奮而微微扭曲:“還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可惜了,你這聰明人的腦袋留不到明日了。”
馮葭隻覺得眼前寒光一閃,小允子手中拿著一柄匕首步步逼近。
“都說你是這京城第一美人,我倒要看看用這第一美人的皮做的燈籠是個什麼樣子?”平昌公主聲音婉轉,卻如惡鬼爬行:“放心,不痛的,小允子是個熟手,初時你隻會覺得有些麻癢,不肖半柱香便可剝下你一整張皮,……你笑什麼?”
“我笑你平昌公主,你以為你嫁的駙馬是什麼好貨色?”馮葭狂笑不止,“你以為你機關算儘到頭來能得到什麼?我知道謝子麟的秘密,這全天下隻有我知道這個秘密……徐喬,我終究是比你強一些的,比你強一些的……”
“什麼秘密,說於本宮!”
“哈哈哈……”
“賤人!我讓你說與本宮!”
“你真想知道?那便湊近些,我隻與你一人說……”
平昌公主走過去,馮葭側身附在她耳邊。
忽的一陣淒厲的尖叫,平昌公主捂住耳朵,不可置信的後退兩步,撞倒了旁邊的小允子。
平昌公主手心裡全是黏膩的血液,馮葭竟然生生咬下她一塊肉!而出嫁前父皇親手給她戴上的鮫珠耳墜其中一枚正含在馮葭嘴裡!
“快哉!快哉!”
“殺了她!給本宮殺了她!!!”平昌公主怒不可遏,那張美麗的臉因為憤怒而劇烈變形,她完全冇有了一位公主應該有的禮儀風範,搶過小允子手裡匕首就刺進了馮葭的胸膛,泄恨般的一刀接著一刀,直到連小允子都看不下出口提醒她才罷休。
馮葭被折磨的麵目全非,閉眼的那刻,往日種種略過眼前。
她冤!她恨!謝子麟,謝乾,還有平昌公主徐喬,所有害過她的人,若有來生,她馮葭起誓,必要討回公道,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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