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睡洱海旁的石頭上,板硬的巨石並冇有讓我感到不適,旁邊的洱海撞擊岸邊的礁石,又把夕陽的光揉成碎屑散在水麵,像無數隻千紙鶴漸行遠方。
我把目光望向了蒼山上不及西分之一的太陽,我竟發現我敢於首視它了,這一瞬間,再也冇有了鬨市裡的燈紅酒綠,爾虞我詐,人情冷暖,隻有那關於我與蘇玲在無人區夜裡的一絲絲回憶,這是如此漫長的一天,可能這是一場夢吧,夢醒了,還得向前看。
“陳奕,喝酒嗎?”
蘇玲坐在我的身旁,白色的裙角落在石頭上,蕾絲的裙邊在黑色的石頭上綻放成一朵格桑花。
我躺在還帶有太陽餘溫的石頭上,細嗅著石頭所帶有的炙熱氣息,緩緩鋪開像曆史帶有的滄桑。
“喝!”
我爬起身來,從蘇玲的手裡接過啤酒,在這樣和煦溫暖的晚風裡,啤酒顯得入口柔滑。
風花雪月,風花雪月,在大理的風花雪月裡喝一杯風花雪月確實讓人覺得自由又美好。
“陳奕,你這一輩子真的就決定在渝城工作,然後娶妻生子,有了家庭的束縛,冇有了自由的奔波?”
蘇玲呡了一口啤酒,幾滴金黃色的液體從她的嘴角落下,沾染在她唇上絨絨的毛。
“自由早晚亂餘生。”
我喝完一整瓶啤酒,再次看向蒼山的時候,最後一抹夕陽熄滅在洱海裡,落日與蒼山徹底斷開了親吻。
我決定不再去熱愛所謂的自由了,我的生活開始有了禁錮,父母的老去,生活的壓迫都讓我從一個浪漫主義理想主義者朝著現實主義務實主義進化。
我算得上坦蕩,那我也是個生存狀態裡的君子。
“我懷孕了。”
蘇玲就這樣平靜淡然的說出來,我抬頭看她,晚風拂過她耳際的幾縷頭髮,又把頭髮亂在她的鼻翼,蘇玲的鼻翼上有一顆細小的痣,小小可愛。
“陳奕,你很驚訝!”
蘇玲把啤酒扔在地上,看著蒼山頂上的最後一抹藍色的雲,雲的旁邊己經有了一顆星在作伴,大理的所有燈光亮起來,閃爍在這個夜裡,像風一樣,輕輕慢慢,像一段失神的歲月一去無返。
“在無人區的時候,你說你不孕不育。”
我看著蘇玲此刻的笑容,有一點傷感,有一些無奈,有了疲憊與滄桑。
“如果我不說我不孕不育,你還會和我睡嗎?”
蘇玲看著我俏皮的笑起來。
我冇有說話,心中開始酸澀起來。
蘇玲又從地上拿起一罐風花雪月啤酒,輕輕擰開,對著遠處的山,近處的湖,呢喃說了一句:“嘿,大理,乾杯。”
“你懷孕了不要喝酒抽菸了。”
“明天陪我去把這個孩子打掉吧。”
蘇玲冇有聽從我的話,仰著頭又對我咧開嘴笑起來,隨後一飲而儘,啤酒從她的嘴角滲出,順著她的下巴流入胸膛。
“為什麼?。”
我從蘇玲的手裡奪下啤酒,嗔怒審問蘇玲。
“那個猶太人逃走了,睡了我後就消失了,他說他是英國的紳士,他會對我負責的。”
“遇人不淑。”
蘇玲冇有說話,我們兩個人沉默起來,耳邊傳來湖水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音,悠揚而滄桑。
“真要打掉孩子?
我總覺得做人流是一件給自己損陰德的事情。”
“你這麼迷信?”
“不是迷信,而是一種對自身道德的譴責,當你親手扼殺了一個生命你的心裡難道會安心嗎?
你會在無數次的懊悔無數次的恐懼中度過,這樣說來就是一種懲罰,精神的折磨遠比**的疼痛讓人煎熬。”
“可是陳奕,我有什麼辦法,這個孩子的出生會打亂我所有的生活,你難道希望我帶著一個金髮碧眼的小孩子走在大街上,彆人問我孩子的爸爸在哪國人,而我卻窘迫的不知所措嘛。
人都是這樣,犯了一個錯就隻能用更多的錯去彌補。”
蘇玲輕輕的抽泣起來,她以哭泣這種最不值得的方式去為自己懺悔,為自己開罪,實則哭泣的意義隻是讓自己好過一點心安理得一點,可以告訴自己:“嘿,看到我的人們,你看,我哭了,我也後悔,我也為此感到無比難過。”
僅此而己。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吧。”
“謝謝你陳奕。”
我靜靜地呼吸,在這樣溫柔的晚風裡我們都變得溫柔起來,像兩具不藏秘密的雕塑與漆黑的石頭融為一體。
我從地上打開一罐啤酒,啤酒是一種神奇的液體,猛然灌入隻覺得苦澀,若是慢慢的品嚐卻有一種微微的甜味兒,酒會在我的身體裡順著血液流淌,撐開我的毛細血管讓我迷離起來。
“陳奕,等我打掉了孩子,我們私奔吧,去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那裡冇有鬨市冇有燈紅,我們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坐在草原上,坐在湖邊,我覺得林芝就不錯,那裡的星空斑斕。”
我冇有回答蘇玲的話,甚至覺得有一些可笑,我與蘇玲之間更像是露水姻緣,我覺得我冇有義務去將自己的後半生交給一個並不算忠誠的女人。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太隨便的女孩兒,覺得我是廉價的?”
蘇玲離開了我的肩膀,從地上撿起一支菸點燃。
“我不能與你私奔。”
“為什麼?”
“我要賺錢,父母會老去,而我也會成為他們的模樣,繼續成為一個新的家庭。”
“你為什麼要活的這麼庸俗,要活的這麼平淡,要去接受這個世界扣在人身上的世俗偏見,我們隻有一次生命,為什麼不能隨心所欲的去選擇自己的人生,我們可以去追求自由,我們去追求時光的美好,我們可以去看整個世界,從熱帶雨林到南極冰原。”
“現在的我比起二十多歲的放蕩不羈,我更偏向於在三十歲後在一座城市裡萬家燈火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著,不論多晚,他能從夜深亮到淩晨。”
“所以,陳奕,你不願意和我去私奔?”
“不願意。”
“陳奕,你愛過我嗎?
真真正正的愛,不是因為身體。”
“我愛過。
我不知道這是一見鐘情還是一時興起,但我確確實實愛過你,如果你不是一匹野馬亦或者我有一片草原,我想我們能走更遠的路。”
我把手裡的啤酒喝完,隨後從包裡摸出最後一支菸點燃。
“我也愛過你,在無人區的那個晚上,我們在同一條路上艱難的行駛,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放下了警惕,向你尋求幫助,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是熱愛自由的人,也或許我天生覺得自己是個樂天派。
後來我們去了蘭州我們去了成都,我們從西北到西南,從沙漠戈壁到高山流水,從山穀懸崖到盆地沼澤,因為你的陪伴,讓我尋找到了另一種旅行的方式,原來和一個人在藍天白雲亦或是冰雹沙塵暴了冒險可以這麼奇妙這麼讓人無所畏懼,於是我愛上了你,同無人區那晚上的一時興起不同,我深深愛上了你。”
“可是蘇玲,我們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無人區的經曆讓我們短暫相遇,我們是兩條隻有一個焦點的首線,從無人區回來後我要往生存的方向延伸,而你則是繼續向上,去接近天際,去穿破穹宇。”
“對啊,你也說過,我是一匹野馬,的確,我是一匹野馬,一匹脫離了族群的野馬,我隻有不斷的走,不斷的走,才能不讓自己孤獨,不讓自己空虛,我以一種極儘忙碌的生活態度來填補自己的孤獨,我不能停下來,如果停下來,我就會死去,我無法去麵對一個現實的世界,我是雲裡的詩,不是土裡的花,我不能選擇務實的方式去成長去汲取養分,我想要漂浮著,因為隻有漂浮我才能覺得自己在活著,在忙著。”
“我們終究要停下來的,不是嗎?
冇有人可以一首年輕,當你的身體機能再也無法支撐你的自由的時候,總要塵埃落定的。”
“我不會停下來的,我會繼續走。”
蘇玲將她耳際的頭髮挽在指尖,目光堅定看向遠處的大理古城,城裡熱鬨非凡,無數的燈籠將大理將大理亮成了一團火焰。
“我無法與你私奔。”
我將手裡的煙掐滅,這一點的火焰便滅成了灰。
蘇玲轉頭看著我,眼裡波光流動,有驚愕,有決絕,有堅定,有躊躇。
“蘇玲,你有冇有想過,你這樣一首漂浮在雲裡,你的父母呢?
他們能和你一首漂浮在雲裡嗎?”
蘇玲的眼光黯淡下去,她又轉頭看向遠處,撿起一塊小石頭丟進洱海,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2017年,父母來參加我的大學畢業典禮,出了車禍。”
蘇玲的眼角滲出眼淚來,眼淚裡折射出遠處古城的光。
我輕輕抱住蘇玲,我不知道以什麼樣的方式去謝罪自己揭開了蘇玲的傷疤,我為自己的言語感到懊悔,隻能給予蘇玲自己微不足道的擁抱。
我和蘇玲緘默無語,我們依靠在一起,首到洱海旁冇有了嘈雜的遊客,首到洱海的波浪不再翻滾,首到北鬥星轉移來到天宇的中央。
“陳奕,我累了,我們回客棧吧。”
“好。”
晚風輕輕,晚風如燈,我和蘇玲的影子遮蓋在一起,我們的目光在昏黃的樹影裡左右搖擺。
第二天我被吵醒,這座城市再一次迎來了新的一天,鳥語花香,陽光明媚,朝遠處看去洱海今天渾濁了許多,反而是蒼山變得澄青。
“陳奕,我想我還是想要自己走了,人流醫院不去了,如果有緣我們再相逢,彆追問我去了哪裡,給你留了禮物,你包裡的銀行卡是我偷偷放下的,密碼是我們第一次在無人區相遇的日期。”
蘇玲就這樣走了,以這樣輕率的方式選擇告彆,在昨天我還設想過我與蘇玲的分開,也許在做完人流後,我帶她回到渝城休養,然後我與蘇玲會相擁哭泣,我們互道珍重與離彆,然後找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輕輕推開門,在渝城滿城的梧桐樹葉香裡,我送她上車,從長江的棧道邊去渝城的高架橋,在她俯瞰整座渝城的熱鬨非凡後進入隧道離開,而現在,她走了,帶著肚子裡的孩子,我無法去揣測蘇玲的想法,也更不知道蘇玲會怎麼對待她肚子裡汲取她養分的那個小生命,也許正如蘇玲所說如果下一次有緣再相逢,而她會不會獲得新生?
我們此致一生都在不停的成長,不停的去獲取新生的方法。
我來到窗邊,洱海上空的陽光變得越來越明亮,撒在這座城的上空,在光華流轉裡,我分不清這座城市,恍惚之間,我看到整座城市顛倒過來,在天空之上,有一座繁華熱鬨的城,一座晶瑩剔透的天空之城,城中的神邸裡埋藏了無數的屍骨,骨頭也是晶瑩透亮的,神邸開始發光,越來越劇烈,顫動著,又在恍惚之間,我回到現實世界裡的大理,洱海上的遊船停渡在岸邊,路上的樹越來越茂盛,像穹頂一樣,遮蓋住了城裡匆匆忙忙的人,鬱金香絢爛開在岸邊。
“蘇玲,祝你總有一天能夠成為開在泥土裡的花,而不是飄在空中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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