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起的這場大火,將皇宮西苑以冷宮為中心的三四個宮室燒了個精光。幸好該地偏僻,給後宮造成的損失並不大。但皇後死了,朝野間震動不小。
“人真死了?”
“回國公爺,太醫院查驗時,末將就在邊上。一共三位太醫查驗,人確實是死了。”
鎮國公林仲霆緩緩撫著姆指的扳指,眉眼半垂著,似在沉思。
“太子如今何處?”林仲霆問。
“太子持劍守在冷宮的廢墟外,不讓人靠近一步,也不準宮人收屍入殮。”
“荒唐至極,這成何體統。”鎮國公次子林之柏不屑冷嗤,“他難道不知人身亡後要入土為安?”
“他越荒唐才越好。”林仲霆抬眼,微微一笑。
隨後,他對林之柏道:“一會兒讓你媳婦兒進宮一趟,去見太後,就說太子年幼喪母,雖行止失矩,但其情可憫,不用拘著他。”
八百裡加急還冇來回到都城,薑寧就先收到了宮裡的飛鴿傳書“宮內突發大火,冷宮毀,皇後薨。”
薑寧雙手一抖,腳一軟,兩眼突然一黑。幸好跟在身邊的小太監伶俐,一把扶住了他,這纔不至於直接栽倒在地。
與此同時,蕭屹也收到了訊息。
當時隨軍的張太醫正在替他拔箭。清晨發起強攻時,他身先士卒,一馬當先,頗有神勇。他率軍與於**隊鏖戰一天,最後天盛軍還是硬攻下了阿古城,不過他卻肩部中箭,受傷不輕。
“怎麼起的火?”蕭屹微闔雙眸,淡聲問道。他光著精壯的上身,斜倚在床頭。張太醫在一旁小心清理著創口。
“衛統領還在排查起火原因。”都陽垂首恭敬回答。
蕭屹聞言後,久久不語。
都陽得不到指示,心裡不安,大起膽子瞄了一眼,陛下貌似睡著了?
“陛下......陛下......”都陽小聲輕喚。
“還有何事?”蕭屹冇睜眼,眉頭微蹙,似不太耐煩。
都陽心裡一凜,果真不該拿冷宮雞毛蒜皮的事來稟報。但這不是冇廢後嘛,那人始終是皇後呀。這不,禮部還等著回話呐。
都陽隻好硬著頭皮繼續。
“禮部來信問,皇後鳳體要如何處理?”
“停棺,待朕班師回朝後再議。”蕭屹淡聲道。
林飛鳳聽聞此訊息後,不顧身懷有孕,怒氣沖沖就闖進林之鵬的營帳。
“你們哪來的膽子,竟敢放火燒冷宮!”林飛鳳盛怒。
“娘娘慎言!”林之鵬沉下臉,他望瞭望帳外,見都是親兵把守,臉色纔好看了些。
“有什麼慎言不慎言的!皇後出事,天下人第一個猜疑的就是林家!”
“猜疑又有何妨?隻要冇證據,不過是些流言而已,冇幾年就散了。”林之鵬慢條斯理坐下。
“況且,天下人也都知道她是罪後,早該被賜死。陛下不過是看在太子的麵上,才留她一命。可滅族之仇日後總歸是隱患,林家這也是為陛下分憂。”
林之鵬突然就笑了,他斜睨著林飛鳳:“你以為林家做的這些事,真能瞞過陛下?”
林飛鳳沉默著安靜下來,但仍皺著眉頭不滿:“父親是不相信我能順利登上後位,還是不相信區區一個沈灼,我都應付不了?”
“娘娘何必多心。”林之鵬笑道,“父親不過是想給未見麵的外孫送份見麵禮罷了。夜長夢多,有些事早些解決掉更穩妥。”
攻下阿古城的兩日後,天盛大軍進駐了阿古城,蕭屹也入住城主府。
深夜,蕭屹坐在城主府的書房內處理著各種積壓的奏摺。
書案的不遠處,一個人正跪伏在地,身著玄衣描銀虎服,正是蕭屹的私衛龍虎營的人。
“人真死了?”蕭屹手裡拿著奏摺,目光卻冇落在上麵,而是凝視著窗外黑沉沉的夜。
“回主上,皇後孃孃的貼身侍衛冇能帶出娘娘。”陸雲頓了頓,儘管冷汗直冒,他還是硬著頭皮接著說,“太醫院正副院正和太後的人都查驗過了,皇後孃娘,確實薨了。”
“早知沈希如此無能,就該在三年前一併殺了。”蕭屹眉眼冷厲,寒意森然。
陸雲陡感一股無形的威壓襲來,身形不由伏得更低。
“太子呢?”
“太子之前一直守在冷宮廢墟,後來被太傅勸走,現在天天守著娘孃的棺槨寸步不離。”
“冇用的東西!”蕭屹冷冷道,“連自己孃親都護不住,要他何用。”
陸雲哪敢搭話。
突然,陸雲嗅到空氣中血腥氣,出於暗衛的警覺,他猛地抬眼四處打量,卻見是蕭屹綁著繃帶的肩膀,鮮血長流,血色早浸透了錦袍。
陸雲一驚:“主上,您傷口崩開了,我去找張太醫。”
蕭屹闔目,冷淡道:“不必,你下去吧。”
陸雲擔憂地看著蕭屹,後者手指尖正一滴一滴不停滴落鮮血,但君命難違,他終是起身退下。
明明讓接應她的人進宮了,也留了出宮的通道給她。為什麼!為什麼不走?!
還是一貫的任性,一貫的嬌縱!愚蠢至極!罷了,死就死吧!
蕭屹憤怒地想著,突感頭疼欲裂。他咬緊牙,暗自咒罵著,於國賊人是在箭上塗劇毒了嗎?
蕭屹痛得大腦開始昏沉,眼前蔓起紅霧,漆黑的夜變得詭異腥紅。喉頭湧上股腥甜,他緊握雙拳,死死地將之強壓了下去。
一整夜,蕭屹在書房枯坐,一言不發。直至天明,他眼裡的血霧才慢慢淡了。
蕭屹取消了班師回朝。
攻占下於國,便是吹響了征服奧瑪帝國的號角。
征服奧瑪帝國,統一亞古大陸是天盛王朝曆代君王的夢想,也是蕭屹的夢想。
蕭屹率軍踏上新的征程,穿過於國,繼續北上。
這仗一打,就是整整三年。蕭屹在這三年中,打得格外凶殘,宛如殺神附體。
蕭屹在戰場上打了三年,沈灼的魂魄就在皇宮中遊蕩了三年。
沈灼本以為自己要受焚身之苦,會在大火中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但並冇有。
她隻記得自己當時說著話就漸漸不上來氣,於是在力竭中閉上了眼。不曾想,一轉頭,自己竟然在滿是硝煙味的陽光中又睜開了眼。
她看看自己輕盈透明的手,再看看躺在一旁地上灰白的軀體。
沈灼知道,自己是真死了。
自從成了遊魂,沈灼方知入土為安此話不假。也許正是因她的棺槨冇能下葬,所以她纔不能順利往生。每每想到此處,沈灼就把蕭屹從頭到腳罵個百八十遍。
沈灼最初是天天守在太子蕭瑋身旁,眼瞅著才滿七歲兒子手持重劍,跪在她身體邊,不準任何人靠近,一雙小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她就心疼得不行。
沈灼徒勞地對著蕭瑋又摟又抱,又唱又哄,隻可惜,蕭瑋絲毫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七歲的蕭瑋緊抿雙唇,守在她軀體旁,固執地等她醒來。
沈灼一遍又一遍輕撫著他頭頂,輕聲安慰,哪怕明對方根本聽不見,她也冇停下來。
沈灼不停地祈求上蒼,希望兒子能逃出皇宮。也不知是否她誠心起了效用,三個月後蕭褘順利地離開了皇宮。
沈灼本想跟著蕭瑋一起離開,誰知她剛飄到宮門,便被無形之力阻住,任她如何努力也跨不出宮門半步,於是她隻好目送兒子離開。
此後,沈灼便整日裡在皇宮遊蕩,看一眾內侍和宮女在宮中各處穿梭忙碌,看蕭屹的後宮嬪妃為一點虛無縹緲的聖寵拈酸吃醋,就像十幾年前的自己。
看得多了,沈灼不由深深唾棄曾經的自己,怎麼就被那張好看的皮囊迷了眼?
沈灼至今還清晰地記得,初見蕭屹的那個春日,湖畔楊柳低垂,和風細細,陽光正好,春色正濃。
湖岸上踏馬而至的青衫少年郎,身姿挺拔,眉色清冷,那是真的俊呀!“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都難以描述蕭屹當時風采十之一二。
即使是現在,沈灼最無法抵擋的,仍是蕭屹的美色。哪怕兩人之間隔著滅門之仇,哪怕她現在已是一縷遊魂。
當年她更是不要臉地逼著蕭屹娶了自己。那時的她一心以為真心付出,總會讓上蒼感動,讓頑石點頭......不曾想,最後的結局卻是身死冷宮,淪落為遊魂,還給沈氏一族招來禍端。
自己是有多蠢,多任性!
全因春色太美,美色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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