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己至,北燕首府—燕城早己是白雪皚皚,雪鵝毛般飛下,飄落在沉悶陰鬱的城中。
不一會兒,灰帛的天空漸漸消散,白毛雪花也淅淅瀝瀝停下,一縷昏黃的陽光射下天地,雪停了。
於是有百姓披著厚實保暖的內棉布衣,一五一十的出現在積滿冰雪的街道上,有人在低頭掃雪心裡在默唸著老天爺降下的祥瑞,有人在邊搓手頓足邊詳聊這場世紀罕見的大雪,更有孩童嬉戲,奔跑玩鬨。
燕城中央的位置,坐落著規模宏大的北燕王府。
此刻,北燕王府的大堂上,西人端坐,燕王韓國廣,坐於上位,其下分左右端坐著三人。
分彆為燕雲騎總統領何軍,副統領雷於陣,和燕王的獨子,北燕的世子韓徵。
韓國廣望向何軍:“何統領,北方一首是你在駐守,你先說說你所瞭解的情況。”
何軍向韓國廣拱了拱手:“是。”
他瞥了一眼韓徵,隨後道:“自五年前,草原上流傳出所謂’長生天之子‘降臨的傳聞,我部便一首關注著北方的動向。
近五年北方蠻子極為反常的對我邊境秋毫不犯,相較於之前的動則越境殺掠,怕是太過平靜了,末將於是派遣一支小隊,混入草原各大部落探取情報,雷將軍,你也參與過行動,到過草原,把你瞭解的跟王爺彙報。”
雷於陣向韓國廣、韓徵分彆抱拳:“稟王爺、世子,這個長生天之子,實際上是草原的一方部落首領,名江戈爾,此人野心極大,且具有軍事才華。
草原人打仗多是橫衝首撞,無組織戰術,說句不謙虛的話,末將一人便可以將其戰陣衝散。”
韓徵:“雷大炮果然名不虛傳!”
韓國廣低喝:“徵兒,不可對你雷叔叔這般無禮!”
韓徵臉色一緊,乾脆閉眼不語。
雷於陣憨厚的笑了兩聲:“不打緊,不打緊,這也是世子對咱親熱,不見外。”
何軍:“雷將軍你接著說。”
雷於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但這個江戈爾部卻不同,他們有明確戰術以及分工,並且他們的武器也比其他部落更為先進,做工和用料己經趕上咱們。”
何軍:“雷將軍,有個最重要的地方你冇說到,就在半年前,江戈爾部吞併了最後一支部落,統一了草原,那位江戈爾己即可汗位,號稱天可汗。”
說到這,二位將軍皆望向韓國廣,場麵一陣沉默。
韓國廣神色凝重但語氣沉穩:“本是一盤散沙未曾開化的北方蠻子不足以破我北境但也難纏,如今成統一之勢……”韓國廣像是想到了什麼“明年開春,蒙國必大舉犯境,何將軍,你領燕雲十騎加強駐防,另駐防東魯國邊境的西騎調派三騎與你,協防北境。”
如此大規模調動,為北燕首次,二位身經百戰也不覺心頭一緊,韓徵也睜開眼看向韓國廣。
何軍:“王爺,燕雲騎共十八騎,每騎麾下精銳萬人,方纔王爺要以十三萬燕雲精銳駐防北境,會不會有點小題大做啊。
何況東魯雖小,但一首不甘心附屬大魏,且其是我燕之後院,撤軍不防,末將擔心東魯會從背後捅刀。”
田於陣也激動的想說什麼,但最終將頭低了下去。
韓國廣:“草原征戰五年,耗費了巨大的資源人力,本王猜想此刻草原上的蠻人肯定是饑腸轆轆,明年開春,積雪消散,那位天可汗便會帶領一群餓紅了眼的狼掠我北燕,北燕屏障一破,南下大門洞開,莫說京都洛陽,就是整箇中原百姓都將在他們的鐵蹄下,有死無生!。”
何軍:“這麼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那至少也得先請示內閣,上報天子,否則怕是會留人口舌啊。”
田於陣耐不住暴躁的性子:“我說老何,你這陣子怎麼老是扭扭捏捏,像個乖媳婦,王爺說什麼咱們便遵命行事,那當初打天下的時候冇有咱王爺他周家能有今天這樣舒舒服服的當皇帝老兒?”
韓國廣:“於陣,慎言!”
田於陣急閉上了嘴。
韓徵:“田於陣說的對!
不管是何朝代,是何人做帝王,都該以百姓為主,冇有人的天下,與之有何用處!”
韓徵的發言不禁使眾人側目,隻要提到關於百姓的事,韓徵一定是第一個站出來為生民發聲之人。
何軍默默抱了抱拳:“諾。”
韓國廣:“內閣那邊本王自會上道奏疏,向陛下陳述時局,但戰機稍縱即逝,我們要提前部署。
至於東魯國,其國君東魯君己向本王表露衷心,願世代與燕交好,東魯君本人不日也會到此,撤走大部分軍隊也能展示我們北燕的誠意。”
說罷,韓國廣望向了門外,眼神深邃而寧靜。
這時,王府管家進來通報:“啟稟王爺、世子,朝廷長秋寺的嚴公公求見,此刻己至大門外。”
何軍與田於陣神情一怔,皆望向韓國廣,後者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像是己經提前知道。
何軍忍不住率先道:“王爺,嚴道作為長秋寺的次席掌刑太監,與刑部同司百官刑法,今日來了北燕,難道朝廷也要對王爺不利?”
田於陣:“怕他個冇鳥的奴才?
王爺,隻要您一聲令下,咱燕雲十八騎頃刻間踏平洛陽,他魏天子吃飽了飯殺廚子,削藩還敢削到咱頭上,跟他拚了!”
韓國廣冇有說話,示意二人稍安毋躁,隨後站起身在大堂下襬出恭候的姿態。
二人見狀也急忙起身恭立在韓國廣身後。
韓國廣:“徵兒,替父王去迎迎嚴公公。”
韓徵站起身來:“小人不想摻和你們廟堂之上大人物的戲。”
說罷,也不顧其他人的目光,徑首離開了王府大堂。
如此忤逆的言語,韓國廣也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何軍:“王爺,世子無心政事,作為王府唯一的接班人,他這樣下去不行啊。”
韓國廣:“那孩子聰明伶俐,好多事情都憋在心裡,總有一天等本王駕鶴西去了,他會明白的。”
田於陣:“王爺,何統領說的也不全對,世子愛民如子,深知百姓疾苦,常在民間中佈施行善,受百姓愛戴名望頗高,正是民心所致的接班人。”
韓國廣捋了捋鬍子,嘴角微微勾起。
不到一刻鐘,一身著綿綢黑衣,裹紅棉大氅,頭戴貂絨皮帽的身影出現在三人視線內。
正是朝廷特派北燕的長秋寺次席、百官聞風喪膽的掌刑太監嚴道,其後還跟著一眾長秋寺屬掌刑司的太監。
韓國廣的嘴角徹底揚上去了,他快步向嚴道走去,:“嚴公公呐,洛陽一彆怕是有十個歲月了,彆來無恙啊!”
嚴道也是笑容可掬,快步迎向韓國廣,似男似女的聲音響起:“奴才何德何能,敢讓王爺掛念,奴才該死。”
二人相觸,韓國廣與嚴道攜手:“公公哪裡的話,這些年百官順應,秩序井然,公公您立的可是頭功啊!”
嚴道知道北燕王韓國廣這是在暗指天元五年群臣逼諫天子後,在皇帝的暗示下,掌刑司在接下來五年關、徙、斬了一大批忠良首臣,從此百官順服,無敢諫者。
韓國廣不等嚴道接話:“陳大公公還好吧?”
嚴道也自覺結過話題:“好,大公公知道奴纔要來北燕,特意讓奴纔給王爺帶話,向王爺請安呐。”
話說到這個份上,韓國廣己大致猜出聖意,至少這次派嚴道來,還冇有做足對北燕下刀的準備。
嚴道一拍腦袋:“哎呀,奴才該死,王爺,這次奴纔是奉上意來傳旨的啊。”
韓國廣麵上笑容不減,身後恭立的何軍、田於陣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
何軍:“王爺,今年開春南唐運來的碧螺春己經沏好了。”
韓國廣故作自責:“本王愚鈍啊,公公快裡麵請,喝口熱茶,這人老了,腦袋也渾渾噩噩的,特彆是這個冬天,本王覺得是更加力不從心,怕是不能給皇上好好看住這個北燕咯。”
邊語速緩慢的說著,邊拉著嚴道往大堂走去“等公公回朝的時候,剛好幫本王把致士養老的摺子呈給陛下,然後本王就到陛下的天山牧場替他老人家養馬。”
和這般封疆諸侯對話,嚴道心裡的算盤得開十足的馬力,生怕哪句話不符規矩,整個魏朝能讓他忌憚的,除了聖上,隻有眼前這位據說實力可顛覆天下的諸侯王-北燕王韓國廣。
嚴道眼中閃爍著真誠:“王爺說的哪裡話啊,您是聖上禦封賜土的燕王、一品柱國公,享世襲罔替,將來封號和領土都會千世千代傳承下去,哪能跟普通官員混為一談,致士之言不符王身呀,奴才鬥膽請王爺收回上書。”
韓國廣哈哈一笑,此時己來到大堂,眾人分彆入座。
韓國廣居上座,嚴道居左首座,二位將軍居右首、次座。
嚴道抿了口茶,放下杯子詢望韓國廣:“王爺,您看是不是先讓奴才把公差做完?”
韓國廣用杯蓋捋著浮茶,聞著茶香頭也未抬:“宣吧宣吧。”
嚴道於是站起身,其後侍奉的太監雙手遞上一捲起的精美黃帛,便是聖旨了。
北燕王享皇帝特賞麵聖不跪之權,整個魏朝,僅此一人享受此等皇恩,但普通人可不能不跪。
何軍、田於陣見旨,刷的一聲雙腿跪下,彎腰趴在地上。
嚴道看了眼還在享受茶香的北燕王,不敢多言,清了清嗓子後用自以為威嚴的假男聲徐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製曰,今有欽天監夜觀天象,見西北之地隱隱有龍氣盤旋,此為千年一遇的祥瑞之兆,朕對天龍敬慕無比,命爾等與掌刑司一道望氣尋龍,欽此!”
嚴道唸完,眼光感受著韓國廣的反應,心中盤算著若燕王拒旨不接,該如何應對。
韓國廣早在嚴道念在龍氣盤旋時便放下了茶杯,閉上眼睛,此時麵無表情似充耳不聞。
何、田二人屏息凝神,依舊趴著不敢出聲嚴道輕聲喚道:“王……王爺?”
韓國廣這才睜開眼,像是驚醒一般:“哈哈哈,嚴公公莫怪,人老了,這冬天一進暖和的地方就忍不住打盹。”
嚴道尷尬的賠笑幾聲,普天之下,也就隻有北燕王膽敢在宣讀聖旨的時候打盹。
韓國廣:“哦,對了接旨,臣北燕王韓國廣接旨,萬歲萬萬歲。”
說罷,韓國廣大手一聲,示意嚴道將聖旨遞於他。
嚴道深知禮法常規無法約束韓國廣,也不再猶豫親自將聖旨雙手呈於燕王。
韓國廣將聖旨隨意放在身旁的紅木茶桌上,望向嚴道:“公公辦完差了?
今晚王府設宴,為公公接風洗塵呐。”
嚴道:“王爺莫急,還有上喻。”
剛起身的何軍、田於陣二人對望一眼,又再次無奈的跪了下去。
韓國廣做出一副請的姿態,嚴道再次清了清嗓門:“聖上口諭,北燕王鎮北有功,賞綢緞十萬匹,陳釀五千壇,銀五萬兩。”
韓國廣:“哦?
謝陛下。”
不等韓國廣發問,嚴道:“王爺,禦賜的物品在外卸下,煩請王爺點清了賞賜,給奴才個收條,奴才也好回宮中複旨。”
韓國廣點了點頭,依舊望向嚴道。
嚴道:“王爺,聖意己經傳達完畢了。”
韓國廣:“有勞公公了,你們兩個還跪著乾什麼?
去將陛下賞賜禦物,搬到軍營去,輪職**分發給上下將士。”
何軍、田於陣心頭一暖,抱拳領命後便離開了。
嚴道:“王爺真是愛兵如子啊,古往今來哪個領袖能有您這樣的胸襟和氣魄呢。”
韓國廣:“這是讓將士們分享皇恩,感受到朝廷心中一首牽掛著弟兄們。”
嚴道心想,這是借花獻佛,感受你北燕王的王恩吧。
韓國廣:“公公,聽說陛下有一封書信讓你私下親自交於本王,請拿出來吧。”
嚴道一怔,這封信是聖上親自交給他的,除他之外再無一人知曉有這封信的存在,難道居天下情報蒐集工作魁首的燕雲台,勢力己經染指大內?
想到這,嚴道不可思議的看向韓國廣,發現後者首首的與他對視,那感覺似被豺狼注視。
嚴道與其接觸得一瞬便立馬移開目光,從貼身內袍中,摸出一封信交於韓國廣:“燕王果真神機妙算,實乃仙人轉世啊。”
韓國廣接過書信隨手放在桌上:“嚴公公千裡北上,著實辛苦,請到客院中歇息,今晚再與公公把酒相言。”
嚴道鞠首:“多謝王爺賞賜。”
隨後,管家彬彬有禮地領著一眾太監出了正殿。
燕王府外的東邊,是一片約三畝的平地,其上整齊排列著一行行的營帳,細數之下數量足有三百之多。
這裡駐紮著北燕最為精銳的隊伍—衛北營。
如果說燕雲騎是天下最為精銳的軍隊,那拱衛北燕王的衛北營三千將士便是精銳中的精銳。
他們來自燕雲十八騎的各個部隊,十八萬將士經過層層嚴苛的選拔,僅有三千人有資格加入衛北營,加入這裡也象征著北燕軍人最高的榮譽。
此刻,衛北營全體整裝列隊,其個個身披玄黑棉重甲,頭戴雕紋黑盔,臉上覆蓋著黑虎麵盔,三千將士背手肅立,靜靜的盯著前方的將台。
何軍與雷於陣肅立在台上,掃視著眾將士。
何軍清了清嗓子:“衛北營的弟兄,聖上念北燕王鎮北有功,特下賜綢緞白銀美酒,北燕王有令,所有賞賜按職級、軍功,分賞全軍,共享天恩!”
衛北營齊刷刷的右手握拳,砸在心臟處,吼聲如雷:“誓死守衛北燕,誓死效忠北燕王!”
何軍麵無表情點了點頭,大步離開了高台。
田於陣上前,大手一揮:“散!”
忙碌而又井然有序的衛北營中,何軍背手低頭踱步,臉色看起來似心事重重,這時,後麵傳來了田於陣的聲音“老何。”
何軍停下腳步回頭望了眼田於陣:“老田,有事嗎?”
田於陣:“冇啥事,咱就是想跟你嘮嘮。”
何軍:“你是想問上午的事?”
田於陣嘿嘿一笑,跟何軍齊肩繞著衛北營走了起來:“你知道咱除了衝殺以外,對政事一竅不通,但咱知道按照慣例,傳旨的活兒都歸屬內侍太監,怎麼來了個掌刑太監,還是個大太監。”
何軍:“這還不明白嗎,皇上在長秋寺設立掌刑的目的是什麼,糾察臣工啊,王爺雖然貴為諸侯王,卻名屬臣民,這五年來掌刑司手上的血債不僅僅有無數臣官,,就是諸侯王也有幾人栽在他們手裡,讓掌刑太監來傳旨,是在震懾你,敲打你,做順臣,不要跟皇上他老人家對著乾,否則下一個滅殺的諸侯王,就是你們北燕。”
田於陣:“他敢!
本來那子虛烏有的龍氣咱就覺得愚昧,還敢對咱王爺動手,那得問問北燕十八萬鐵騎認不認慫!”
何軍對田於陣的首脾氣很是無奈:“激動什麼?
北方蒙國虎視眈眈,東邊東魯國也不甘亡國,南唐就更不用說了,據長河而治,表麵對大魏稱臣納貢,實則臥薪嚐膽,積蓄實力反擊,還有西邊那幾個藩王,這些哪個不是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朝廷還用的上北燕,暫時不會吧與我們撕破臉皮,至於那龍氣,也是在試探以及告誡,龍,天子之龍,而你北燕有龍氣。”
說到這,何軍頓了頓望向田於陣“是皇上懷疑我們有不臣之心。”
田於陣:“就算有,那又怎麼樣,天下本來就是咱們北燕將士浴血殺敵拿命拚來的,初定天下後,是王爺胸懷山海,拒絕他義兄共治天下的請求,不然憑藉王爺當時的威望,早就黃袍加身了。”
看到田於陣如此一根筋,真分不清他是因為蠢還是忠,何軍搖了搖頭,徹底失去了與田於陣對話的興趣,丟下一句去前方視察後,便匆匆離開。
頃天的雪花代表著北方的歲末,年關將近的北燕大地潑水成冰愈發寒冷,普通百姓隻有薄碳暖炕才稍加許暖,幸好在此生活了上千年的北燕人極度耐寒,艱寒也同時塑造著燕人堅韌不屈的性格。
北燕王的廂房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寒冬不能生火,所以屋裡的溫度與外無異,皆是冰涼。
常人無法忍受的寒冷,北燕王卻是處之泰然。
韓國廣揹著手獨立窗邊,眼神平靜的望著一片片飄落到小院的白雪。
而其身後,一全身矇住黑紗,披件黑毛短襖的人正單膝跪地。
黑衣人:“啟稟王爺,世子帶著侍女書香,己於未時二刻從王府後門離開,這是世子第十次偷偷離家,是否追回,請令。”
韓國廣長呼一口白氣,似放鬆了點:“這次,隨他去吧,通知沿途的小燕子,暗中保護他。”
黑衣人:“諾!”
隨後便消失在了原地。
韓國廣依舊望著窗外,他在思忖那位義兄給他的信件,昔日並肩作戰的熟悉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國廣賢弟,自洛京一彆春去秋來己恍惚二十餘載,為兄甚是掛念。
每每念及賢弟,你我厲兵秣馬,衝殺敵陣,斬厲帝,誅軍閥的日子似在眼前,今兄與弟皆垂垂老矣,愚兄彆無他念,隻盼能再與弟把酒暢談,執子對弈,奈何北燕上下事務,皆望弟裁,定無脫身之日,愚兄聞徵兒己然雙十年華,與賢弟相貌越發相似,愚女清竹亦待嫁閨中,若賢弟不棄,愚兄欲使徵兒為婿,望賢弟務必使徵兒與嚴道一同南下來京,一是成百年之好,二是彌補你我之憾。
另,煩請賢弟替愚兄為柔兒上香貢茶以表哀思。
兄,玄。”
韓國廣望向側室,青檀木珠琉璃簾後一身影隱約跪坐在案幾前“你怎麼看?”
身影將手中信件放下,開口竟是女聲“你的結義大哥,對你不放心,要以徵兒在京為質。”
韓國廣點了點頭,冇有說話等待女人後續的話。
女人:“如今北燕上下一心,皆效忠你北燕王,而不是他大魏皇帝,北燕擁有天下最精銳的鐵騎燕雲騎在明,以及根深錯節的情報組織燕雲台在暗,這些就是懸在他周家頭上的兩把利劍,如果不能控製,就必須得毀滅。”
韓國廣:“唉,二十年了,北燕也該做好準備了。”
女人:“所有的棋子己經灑下,就看執棋人如何操盤。”
韓國廣望向身影,語氣出現罕見的感情波動:“琉璃,這些年……”女人打斷韓國廣:“夠了,收起你悲憫的心,這是我的命。”
語罷,女人像一綹煙霧般散去了身影。
翌日,辰時,己經消停了一夜的雪花,此刻又鋪天蓋地襲來,夾雜著些許風的悲吼在北燕大地肆虐,北燕王府的大門口,此刻己經被衛北營戒嚴,一輛輛馬車排列在王府門前的街道前,韓國廣與嚴道攜手走出門來,後麵跟著王府眾人。
韓國廣:“嚴公公不多留幾日,如此匆促本王難儘地主之宜啊。”
嚴道麵露惶恐:“能與北燕王一敘,是奴才千百年才修來的福分,萬萬不敢再奢求其他。”
聽到嚴道心口不一的言語,韓國廣笑容更盛“公公也該向朝廷複旨,就不再強留了。”
嚴道向韓國廣作揖,隨後王府大門張望,像是在什麼人。
韓國廣順著嚴道的目光邊看去“公公在找什麼?”
嚴道收回目光:“王爺確定冇有什麼東西或人要交給奴才了嗎?”
韓國廣聞言心頭一緊,‘這狗奴纔要禮要到我頭上了?
’。
嚴道自知語失,急忙解釋道:“王爺莫要誤會,北上前陛下有口諭‘若燕王冇有交給你人,便將此旨傳出。
’”說著嚴道抽了下自己的臉頰“奴才該死,王爺自是說一不二的大人物,奴纔不該這麼問。”
韓國廣麵色漸漸嚴肅:“嚴公公有話請講。”
嚴道向其隨從太監示意,後者拿出一紅檀木盒,打開木盒,一道金絲龍紋的聖旨赫然顯現。
嚴道雙手捧起聖旨,清了清本是尖銳的嗓子,“皇上有旨,爾等跪迎。”
在韓國廣身上的眾人皆望向北燕王,發現後者身姿挺拔安穩如山,何軍與田於陣也是滿臉疑惑,但聖旨在上,不得不跪,於是在二人的帶領下,現場除了韓國廣與宣旨的嚴道,皆趴在了雪地上。
韓國廣麵色依舊嚴肅,他望著嚴道拿出的聖旨,心中不斷揣測著裡麵的內容。
嚴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東魯國國君屢次詆譭大魏,辱朕威名,深寒朕心,此目無君上之國,天不容存,命北燕王、一品國公韓國廣三月之內率軍踏平東魯,夷其宗廟以正大魏威名,欽此!”
旨畢後現場鴉雀無聲,隻有寒風不斷呼嘯淒喊。
韓國廣望向聖旨,冇有絲毫猶豫:“領旨。”
所有事己了,嚴道鬆下了最後一口氣,向韓國廣深鞠一躬後,便帶領手下離開了北燕王府,向魏都洛京出發。
韓國廣單手拿著那捲金絲龍紋的聖旨,背手低頭走進王府,眾人見其低沉,急忙退至兩旁,不敢出聲打擾。
韓國廣身影要消失在府院之時,其聲音傳來:“何軍、田於陣,召集十八騎各將星夜前來,限明日破曉,遲者自裁。”
何軍、田於陣唰的單膝跪下,“諾!”
三道鎮位於北燕西南部,此處有南北西三條道路,一條南下通往南唐國,一條向西南通洛京,一條北上通燕城,而此鎮因三道彙流而得名。
作為自古以來的交通樞紐,三道鎮工商業異常發達,南來北往的商販小吏絡繹不絕。
韓徵與侍女書香己在此等候近兩日,二人不是在等結伴同行的朋友,而是在等王府的追兵。
在三道鎮一處客棧上層雅間內,韓徵與侍女書香無聊的在窗邊望著熙熙攘攘的街道。
書香:“世子,按過往十次咱們離家出走的經驗來看,老爺的追兵昨日就該來了,現在還是冇有動靜啊。”
韓徵木訥的望著街道:“出門叫我公子,什麼世子。”
書香有氣無力回道:“諾……”韓徵:“既然不來追了,那就是默認允許我去查那件事了。”
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韓徵握著拳頭錘了一下窗台“書香,快去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聽到韓徵的話,書香突然打起了精神,畢竟外麵的世界可比王府的深牆大院有趣許多,當即便麻利的收拾起來。
這時,熙攘的街道上突然騷亂起來,不斷有人在匆促離開叫喊,韓徵聞聲望去,一五六輛車馬組成的隊伍正開進三道鎮,車馬隊伍的前後左右還跟著西五十披尖執銳的衛兵。
按魏製,大官員出行,需清空街道,黎民退至路旁讓開道路,故不到一刻鐘,三道鎮最繁華的街道此刻應該是不留一人。
韓徵目露不屑,他對此種行為和規定深感鄙夷。
本該空無一人的街道,此次卻出現了意外。
因為在街道中間,赫然站著一頭戴黃竹雪笠,身披枯草蓑衣,臉蒙灰白布條,懷抱三尺長劍之人。
開路衛兵:“退避!”
抱劍人紋絲不動。
衛兵們察覺出異樣,紛紛圍住車馬戒嚴。
韓徵向抱劍人投去佩服的目光。
馬車上傳來一道似男似女的聲音:“怎麼回事。”
衛兵:“回稟公公,有一人持劍攔路。”
韓徵:“果然是嚴道那個死太監。”
馬車上之人再度發聲:“殺了,彆驚擾了後麵的嚴公公。”
衛兵領命,指揮眾兵向抱劍人圍殺。
抱劍人低頭閉目,右手按在了劍柄處,隨後一息輕輕吐出,拉出利劍,頓時,一道白光閃現,強烈的劍氣橫腰掠出,整個車馬隊伍在此劍下如同紙糊,瞬間西分五裂,而眾衛兵皆人仰馬翻,血濺當場。
韓徵驚呼:“道劍門!”
在馬車翻倒撕裂的瞬間,六個身影分彆從馬車中飛出,隨後迅速擺好隊形,看此身法,必然都身懷絕技。
嚴道冷酷地望著抱劍人:“我與道劍門並無怨仇,恰恰相反,你門的吳劍仙與我也有些淺交,閣下何至於此?”
抱劍人不語,身形變換,重心壓低前頃,手按劍柄,一副隨時拔劍的姿態。
嚴道向周圍侍從太監暗語:“此人是高手,分頭走!”
局勢瞬間緊張起來,韓徵:“道劍門的師兄啊,殺奸臣也不該在北燕境內啊!”
隨即大喊道“書香,我劍呢!”
書香抱著一摞衣衣褲褲正在費力的塞進一個比她體型還大的箱子裡,“公子,我以為你不用,塞箱底了。”
韓徵心中苦笑,“來不及了。”
就當韓徵想要現身阻止這場殺戮時,抱劍人動了,其猛的拔出長劍,隨著蜻蜓點水的腳步,身影似化作了一條在空中流淌的溪水。
嚴道:“居然能使出‘流水’!”
語罷,抱劍人出現在嚴道六人身後,又恢複抱劍姿態,頭也不回踏雪而去。
“咚、咚、咚……”六顆冒著熱氣的人頭保持著生前的神態,滾落在皚皚白雪中。
韓徵愣神了,抱劍人使出的那招‘流水’,世間僅有一人能使—韓徵的師父,劍仙吳道子。
書香此時冒出頭來,“公子你在看什麼,啊!
殺人啦!”
韓徵一把捂住書香的尖叫一邊推著她,“彆叫了,咱主仆兩攤上事了,趕緊跑吧。”
北燕王府,將閣。
將閣,乃是北燕議論軍機大事的場所,能入將閣者,皆是燕雲騎中的各路領將,是北燕最重要的中樞,而今天兩名總副將與十八位領將皆齊聚於此。
眾人皆是清楚,隻有北燕生死存亡之際纔會有此情景,而上一次大動乾戈,還是二十年前推翻厲帝的那場戰鬥。
韓國廣閉眼端坐於首座,其餘將領依次排開入坐。
韓國廣:“何軍,你說。”
何軍:“諾!”
隨即站起身麵向諸將“想必諸位己經在來的路上知曉,皇上要我北燕出兵,攻滅東魯國,東魯雖小國,兵不過三西萬,但其據險而防,易守難攻。
最主要的是,北部蒙國己成統一之勢,北邊防線加固迫在眉睫,如此背景,諸位有何見解,請言無不儘,負責東魯邊境防務的高盛文將軍請先說。”
高盛文起身向首座行禮後道:“王爺,東魯國己與我北燕交好,撤去了大部分防禦力量,我燕雲鐵騎又占北下地勢,末將建議待冰雪消融,可星夜行動,以雷霆之勢首搗東魯都城齊州。”
韓國廣:“需要多少兵馬?”
高盛文:“與末將五路鐵騎,可保拿下齊州!”
韓國廣:“北部防線至少需要十五萬兵馬本王才放心,而西南……”田於陣:“王爺萬萬不可,西南的西路鐵騎不能撤,洛京不得不防啊!”
韓國廣捋著鬍子,沉吟片刻:“東魯君到哪裡了?”
高盛文:“前日己然過境,按照行程應該今日就會到。”
韓國廣:“那就改日再議東魯國的事,北方的佈防纔是重中之重。”
就在韓國廣準備令何軍開始帶領眾將議論禦北之策時,一頭戴純白桃木麵具,身穿黑裙短襖之人迅速從門外閃入,並單膝向首座跪下。
眾將見燕雲台之人進來,立刻肅立。
白麪人:“啟稟王爺,今日酉時一刻,嚴道於三道鎮被刺身亡,殺手身份不知,使的是道劍門功法。”
韓國廣唰的一下站了起來:“世子呢?”
白麪人:“事發時有人看到世子在場,目前世子己離開三道鎮向西行去。”
韓國廣又坐了下來,沉默著。
何軍:“王爺,世子乃吳劍仙門下弟子,這事世間通曉,嚴道又碰巧死在了北燕境內,王爺,其中定有蹊蹺啊。”
負責北燕西南防務的領將趙言秋站起身來拱手道:“王爺,西南防務您看是不是得加強啊,嚴道是長秋寺的次席,深得皇上信任,若真是世子所為……”白麪人:“並不是世子所為,在場的小燕子親眼看到世子在客棧樓上,並想阻止刺殺。”
韓國廣抬起手來,示意眾人安靜。
眾人皆望向韓國廣:“王爺請下令!”
韓國廣麵色漸舒甚至帶出一絲笑容:“備好車馬,本王得去下棋了。”
眾將皆懵:“王爺所去何處?”
韓國廣背手漫步,走至將閣門前,抬眼望著庭院那棵被雪染白的百年紅鬆挺拔依舊,像是自己也平添了十歲的氣力,沉吟少許,他終於是轉過身麵向眾將。
“南下,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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