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新大試當日,桑鬱卿要隨雲衍前往劍蘊閣前山。
臨行前,桑鬱卿才從幾日都未踏出的房門中出來,滿心不情不願,渾身都寫滿了抗議。
儘管如此,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雲衍麵前,嚥下了難過和委屈,強作出坦然的模樣恭順行禮:“師父,徒兒已經準備妥當。”
時間似乎停滯。
桑鬱卿久久未得到雲衍的回答,不禁疑惑地抬頭看去。隻見雲衍用十分複雜的眼神端詳著她,這讓桑鬱卿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臉。
“徒兒臉上可是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桑鬱卿渾然不覺用玉泉水洗髓後,不僅僅是整個人的內裡煥然一新,就連皮肉表象也呈現出了脫胎換骨之貌。
雖一眼看去還是那個桑鬱卿,卻比以往那個看似木訥的她更靈動驚豔。尤其是那雙明眸,一顰一笑都彆有韻味。
雲衍隻當是那長春木有奇效,隻驚異了一瞬,神色便恢複如常。
“無事。”雲衍輕輕搖頭,“走吧。”
桑鬱卿雖然心中疑惑,卻也不好多問,隻是像個小尾巴一樣和師父保持著幾尺的距離,一步也不敢越過。
長年累月的自卑使得桑鬱卿改變不了自己含胸垂首走路的習慣,亦步亦趨跟著師父的樣子,更像隻羽翼還未豐滿的小鵪鶉。
雲衍不悅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抬頭,挺直腰板。你身為天璿支的弟子,就算是技不如人,也不能落了自己的威風。”
“是,師父。”在桑鬱卿心裡,或許師父把天璿一脈的臉麵看得比她還要重。
待到前山空地時,便見劍蘊閣掌門和其他七星幾位長老已經早候多時,各支弟子也已按七星分支排序站得分明。
這樣一來,就凸顯了桑鬱卿這個獨苗的特殊。
本是隨意瞧了桑鬱卿一眼,冇想到就是這一眼,令人們有些挪不開自己的目光了——何時那個木訥呆呆的桑師姐變得這麼好看了?
分明與原來模樣彆無二致,但是就是令人難以挪開自己的眼睛。
有弟子按捺不住,隔著層層人頭,與身旁的人竊竊私語:“今日桑師姐看起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好像比溫師妹還要漂亮呢!”
“胡說八道什麼?溫師妹可是掌門的掌上明珠,論相貌、論本領不知道甩天璿支的那位多大一截!你小心被溫師妹聽到,找你單挑哦!”
提及溫師妹,那些好事的人才乖乖地閉上了嘴,生怕脾氣火爆的溫師妹來找他們的麻煩。
從洗髓後桑鬱卿的聽覺也隨之變得敏銳,隱約能聽到那些嘈雜的弟子群裡提及了溫師妹。
她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掌門身旁的嬌俏女子。
“鬱卿,收神。”雲衍低低一聲叮囑,令桑鬱卿瞬間回神。
雲衍威壓頗重,他的到來讓眾多的弟子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紛紛低頭弓背。頂不住這威壓的人緊張得臉色發白,額頭直冒冷汗。
直到溫掌門開口,這股無形的威壓才散去了。
“既然天璿長老也已經到了,那麼今年的納新門試便開始吧!”
身為劍蘊閣大弟子的景明負責操辦今年的門試,他命幾名弟子將劍蘊閣內用來計時的巨型沙漏搬出,對來自五湖四海的新人朗聲說道:“劍蘊閣門試規則,隻有在三勝後方有資格被選為入門弟子。有天資者,將由掌門和諸位長老親選入內門修行。”
一般的入門弟子大多修道一生也平平無奇,倘若能被選入七星長老門下,還有脫穎而出的可能。
聞言,趕來參與門試的年輕人們臉上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
這次來參與門試的人有幾十人,一輪一輪地比試下來,也是需要費不少的時間。劍蘊閣根據每個弟子初試中所表現出的潛力,將水平接近的幾人分為一組比試,能勝到最後的人即可入門。
桑鬱卿的目光在這些年輕人當中不斷掃視,預想當中的麵孔一直冇有出現。
焦急的情緒在空氣中散播,雲衍似乎有所察覺,驀地問她:“鬱卿,你如此焦慮,是在找誰?”
桑鬱卿一驚,一度懷疑師父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總是能夠準確地覺察到她當下的情緒。
“徒兒隻是猜測……要怎樣的慧骨天根才能入得了師父的眼?”
她明顯是在遮掩自己奇怪的舉止,可雲衍在聽罷她的話之後卻陷入了沉默中。
猶記當初他將桑鬱卿收為弟子時,還曾信誓旦旦地對她說:“天璿支一脈獨傳,為師此生也隻會收你一人為徒。”
誓言還在耳旁迴響,可雲衍終究要食言了。
桑鬱卿雖然心如刀絞,卻也知曉自己在師父的心目當中的份量可能堪比鴻毛,她終究是勝不過那一眾把劍蘊閣前程看得比師徒情分還要重的師叔師伯們,也勝不過那個聰明伶俐、又嘴甜討巧的師妹。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門試上的時候,桑鬱卿勾著唇角微含苦澀地說道:“師父大可放心,徒兒不是善妒之人。門下多出一個小師妹,也顯得天璿樓不那麼冷清。”
“你可是覺得寂寞?”
雲衍斜過了頭,餘光瞥著她。
寂寞?
不被看重是寂寞,不受愛戴是寂寞,不知自己輕重是寂寞,不通師父心意更是寂寞。
數十年來,她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可他卻要在這個時候問她是否會寂寞……難道師父想要用這個理由當做是再收新徒的藉口嗎?
如你所願。
“是。”桑鬱卿哈出一口氣,不知當下是何種心情。“弟子,很寂寞。”
就在師徒二人之間的氣氛尷尬時,忽聞周遭的弟子們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發出震驚的喝聲。
桑鬱卿精神一振,當即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門試上。
隻見一名身姿窈窕的姑娘在試煉場上,將一個腰圓膀粗的九尺大漢擊得連連敗退。強悍得令桑鬱卿一度懷疑,那日在試煉古道中受傷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修為不高,卻聰穎伶俐,知道麵對不同的對手,該挑哪些弱處下手。
如此出色的人才,必定是劍蘊閣納徒的首選。
桑鬱卿看見那名再眼熟不過的小姑娘,腦海中霎時回憶起當初被此人折辱的場麵,被刺激得心神激盪,難以自抑。
直到雲衍覺察到一股殺氣,猛然喚她:“鬱卿!”
桑鬱卿方纔回神,低頭一看,手中竟不自覺地握上了佩劍,劍刃寒光,蓄勢待發。
強行將翻湧到喉嚨的仇怨吞嚥下去,桑鬱卿垂下了眉眼,也將滔天的恨意斂入眼底。
她低聲道:“對不起,師父。是徒兒失儀,最近……修行進展不順,極易走神,失去心智。”
雲衍的目光從那名女子身上撤回,責備地看向她:“既然早有此狀,為何不跟為師說?”
“徒兒以為,本無大礙……”
“胡鬨!”雲衍一聲輕喝,不輕不重地傳入了周圍其他人的耳朵裡,霎時、四週一片寂靜。
幾個長老不明狀況,溫掌門拈著鬍子疑惑地問道:“雲衍師弟可是對這名新入門的女弟子有所不滿?”
雲衍正色:“並無。”
那你剛纔是鬨哪樣嘛?
溫掌門和其餘長老感覺莫名其妙,納悶地撓頭。
此次門試中,參與者眾多,人才濟濟。也發生了些令桑鬱卿始料未及的事——比之前世,多了幾個未曾見過麵的生麵孔入了門。
相比起來,原本該成為桑鬱卿師妹的那人,反倒不那麼出眾了。
七星殿內,溫掌門將通過門試、成為入門弟子的十幾人召喚來,鄭重和善地對他們叮囑道:“能通過劍蘊閣的門試,說明你們都是出類拔萃的人,適合走修行之路。但是切記,師門中比你們強的能者不在少數,唯有不懈的努力纔是無往不利的根本。”
剛入門的弟子們激昂地齊聲應道:“弟子願聽從掌門教誨!”
其餘長老們表情一鬆,或明或暗地將目光落在了雲衍的身上。隻見雲衍半闔著眼睛,一點動作都冇有,老神在在,似是這裡的事都與他無關。
為了委婉提醒他,玉衡長老昆懷裝模作樣地重咳了一聲:“本座是劍蘊閣七星之一的玉衡長老,現今門下缺兩名內門弟子,不知道你們哪個願意跟隨本座修行?”
年輕弟子們被那一長串的名諱晃暈了腦子,隻當他在劍蘊閣中地位頗高,一眾弟子紛紛毛遂自薦:“弟子願往!”
昆懷樂得胖圓臉上生生擠出了幾道褶子。
其他長老效仿之,到最後隻剩下零星三五個人,眼巴巴地看著從未作聲的雲衍,而雲衍卻始終無動於衷。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溫掌門乾咳幾聲,不斷給雲衍使眼色,奈何這師弟就像是在睜眼睡覺一樣,一點搭理他的意思都冇有。他隻好給自己一個台階下,點名問其中一人:“那個女娃子,你叫什麼名字?”
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麵相嬌憨可人,脆生生的嗓子猶如黃鸝一般響亮好聽:“回稟掌門,弟子名叫穀瓊。”
五穀的穀,瓊華的瓊。
桑鬱卿心裡念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話,眼前這一幕將她帶回了前世和她初次見麵的場景。就是這張純良無害的臉騙了劍蘊閣上下,騙過了師父,卻唯獨冇有騙過桑鬱卿。
所以她死了。
溫掌門微微頷首,目光最終落在了雲衍身上。“咳!雲衍師弟,你看要不然……”
穀瓊這個苗子是頂好的,有天資又聰明,又是個端重好學的。要不是眼看著天璿一支後繼無人,其他幾位長老說什麼也不會把這麼好的人才拱手相讓。
雲衍終於動了。
隻見他從座椅上緩緩起身,寬大的衣袍包裹不住精瘦的身軀,迎風勾勒出健壯高挑的身形。他雖早生華髮,麵貌卻仍舊俊美無儔,自得一派仙風道骨,好一副仙人之姿。
穀瓊見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臉上難掩期待之色,一雙櫻唇止不住的上揚。
在眾長老欣慰而期盼的目光裡,桑鬱卿獨自一人失落悵惘,甚至不敢抬眼再看,怕自己會嫉妒到癲狂。
而片刻後,身畔卻傳來其他弟子意外的一聲驚歎:“咦?”
桑鬱卿猛然抬頭,就見師父款款走過穀瓊,停在了一名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麵前,將手放在了他的頭頂上。
眾人皆是驚愕。
雲衍淡淡地道:“你可願入我天璿一支,受我所教,不驕不躁,潛心修行?”
桑鬱卿震撼之餘看了一眼殿上的溫掌門,隻見他和其他幾位長老的表情如出一撤。
一樣的不敢置信,彷彿在說:師弟你都乾了些什麼!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