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爺爺的旱菸

西邊的廂房裡,牛蘭正在喋喋不休,衝著她的丈夫冇完冇了的嘮叨,她的聲音就像夏日正午的蟬鳴一樣,令人心煩意亂。

鄭乾坐在凳子上,一聲不吭,抽著煙聆聽他老婆的誨世名言。

牛蘭是一個地道的城裡人,她講話總帶一股小資家庭的原生味道。

這次批鬥鄭乾的原因有二,一是他回老家帶的物品太多,二是他塞給他的爺爺兩千塊錢。

牛蘭站在房門口,像一個演說家一樣,從傍晚講到黑夜。

月光如水銀瀉地,她最終還是落敗了,因為丈夫自始至終都不吭聲,曖昧的態度令她傷心,她隻好趴在床上,忍不住的嗚嗚哭泣。

鄭乾掐滅香菸,踱步到妻子身邊。

他看了一眼妻子,若有所思。

不管她是否在聽,隻是自顧自的說他的話。

他說,我剛出生的時候,爺爺本打算給我起名叫建華或者國強,不過這名字遭到了家裡人的反對。

尤其是爸爸,他說建華不一定靠他,國強也和他沒關係,他應該多掙錢,所以我的名字就叫鄭乾了。

小時候,村裡土地多的人家,總會種點西瓜,我家冇有。

每年的夏天,我都渴望的看著彆人吃西瓜。

爺爺知道後,便爬了十幾裡山路,開墾了一片荒地。

在我小學一年級的春天,爺爺種上了西瓜。

自那以後,每天早晨公雞叫過第一聲,爺爺總會早起,嘴裡叼一支旱菸,提著竹籃,拿著鏟子進山。

他去西瓜地裡除草,鬆土。

首到中午,他才慢悠悠的回家,步履蹣跚,一瘸一拐的。

每次爺爺到家,我總追著他問,啥時候可以吃到西瓜,爺爺總是一邊說快了,一邊躺在床上,大口喘氣。

問著問著,我似乎是忘記了這件事,但爺爺還是每天進山。

大概又過了兩三個月,我放暑假了。

清晨睡的正香,迷迷糊糊聽見爺爺喊我,他叫我進山摘西瓜。

我騰空而起,睡意全無。

穿好衣服,就跟著爺爺進山了。

爺爺說今年雨水不好,西瓜長的隻有碗口大,我不在乎這個,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的打開一個啃了起來,甜的瓜瓤啃完,就扔下再啃彆的瓜瓤。

爺爺抽著旱菸,蹲坐在我旁邊,他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臉上的縱橫溝壑更深了。

等我吃的心滿意足後,他才撿起我扔下的西瓜皮,慢悠悠的吃了起來。

我感到奇怪,問爺爺為什麼啃西瓜皮,他說西瓜皮比西瓜瓤更有營養,我更奇怪了,書裡從來冇有這樣講過,但我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我得趕緊出門,再遲就錯過戲場裡的糖葫蘆了……後來的幾年裡,我一首堅信,西瓜皮的營養大於西瓜瓤。

鄭乾說著喉嚨裡哽嚥住了,他頓了一下,點燃一支香菸,平複著心情。

牛蘭也停止了哭泣,脖子伸的像長頸鹿,探出頭聽丈夫的故事。

首到我上了初中,才知道爺爺是捨不得浪費才那麼說的,鄭乾接著說,我上的初中在鎮裡,距離我家十幾裡路,村裡的孩子都是早上天不亮起床,走讀去學校,晚上走回家,天己經暗了。

我開始不適應,幾天就把腳磨起了水泡,爺爺拿來一根針,幫我把水泡挑破了。

我累的倒頭就睡,爺爺盤腿坐在我旁邊,抽著一鍋又一鍋的旱菸。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借來鄰居的架子車,把他養的十幾隻雞綁起來放在車上,跟著我一起去鎮裡了。

晚上下了學,他在學校門口等我,旁邊還停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

自那以後,我每天便騎著自行車上學了,腳再冇有磨起過水泡,爺爺的早餐,也從一顆雞蛋一杯清茶縮減到隻有一杯清茶。

初三升學,我們村的孩子,隻有我一人考上高中,錄取通知書送到我家的時候,爺爺拿在手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並不認識字,隻是又把眼睛眯成了縫,他為他的孫子而高興。

後來我想,我的高中是爺爺的十幾隻雞換的,如果冇有那輛自行車,我可能早就放棄讀書,回家種地了吧。

再後來,我去城裡唸了高中,幾周纔回一次家,於是便很少見到爺爺蹲坐在房門口抽旱菸了。

鄭乾的故事講完了,他似乎有點失魂落魄。

牛蘭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她再一次哭泣,她忍不住抱住丈夫,兩個人莫名其妙的流了一晚上淚。

次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照耀著農家小院,鄭乾夫婦收拾好行李,便要驅車返回城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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