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下人們講,我爹爹相好的那個戲子的孩子被送了過來,因為那個戲子忽然病亡,孩子無人照料。
爹爹原先準備將戲子接過來,同府上其他妾室們一樣留在院子裡。
但名不正言不順,因為祖母不同意。
所以他便私下問我如何想,如果有個弟弟妹妹的話。我是蕭府的嫡長女,對於庶弟庶妹無感,但是父親的意思,顯然不是問我同意不同意,而是希望我能鬆口,或者勸說祖母同意這件事。
因為祖母十分疼惜我,或許我去說說就成了。可惜父親猜錯,疼惜歸一回事,祖母並不會讓我任性妄為,更何況是關乎蕭府聲譽這等族中大事。
我家官宦人家,正三品,曆來娶的妻無不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即使納妾,至少至少,也得是家世乾淨的良家女。
一個戲子,不入流之輩,辱我門楣。
這是祖母的原話。
要想進來,除非你不姓蕭。
蕭府的當家人,也就是我爹,京城中才名兼具榮品貌皆修的浪蕩子,聽了之後悻悻然的走了。
但他冇放棄,悄悄將那戲子養在了外頭。
母親是知道戲子這件事的,她並冇有表現出很大反應。因為父親對這名伶人歡喜得很,顧忌的父親喜好,並冇有多加阻攔。
對持家甚嚴的祖母相問,我娘也隻說萬事順遂,朝中妥當,宅中平樂。
祖母聽了便能收起自己操持了大半輩子的心,安下心來養身體。
我娘是京中名門閨秀,和其他大家族閨秀一樣,溫婉賢淑,芳名在外。
能信手拈來得體詩詞,整理錯亂陳年舊賬,也能按大家族對主母的要求那樣,賢良的為夫君納幾房妾。
這便是各家求娶名門之女的原因,從容,得體的顧及夫君喜好,夫君說一不二。
母親將自己在外的賢名維持得極好,她孃家常家經常風評極好,我家蕭家在外也是享有盛譽。
而我父親,更是樂得自在且習以為常,畢竟娶大家之女的原因便是在此,教養得體,從不善妒。
兩人相敬如賓,父親也十分欣賞自己的這位妻,喜愛她的體貼和不好事。
對於這個據說爹爹一見鐘心歡喜不已的伶人,她也有說過不妨接回府中,但爹爹說,這樣會鬨得府中雞犬安寧,祖母定不罷休才作罷。
我不知道爹爹是有多喜歡這個伶人,寧可忤逆祖母的意思也要收著留著。不知能不能比擬他前年養的那隻貓的喜愛程度。
那隻貓是一隻玉麵狸,爹爹時常抱著逗弄,比哄我的時長都要多,但那隻貓後來被他官中好友看中“借”走了。好友十分喜愛,爹爹躊躇了幾日,茶不思飯不想,抱著也不撒手,最後再三思慮,還是送給了好友。
那幾日,爹爹逗玉麵狸的調笑話比糾正我詩上錯漏時的嘮叨話還要多。
雖然最後還是被送走了。
將孩子帶過來的人說,那戲子被飛馳過的駿馬驚嚇跌入河中淹死了。
戲館中管事的就將她的孩子送來了蕭府上。
祖母知曉了這件事,不想府上竟然有了一個伶人的孩子,氣得把人全聚在一起來個刨根問底。
丫鬟領著那孩子不敢說話,我看了幾眼,小孩七八歲,壓著頭垂眸,樓館中大了幾個碼的粗製衣裳穿在身上,衣上還微有茶漬。
那眉目我卻熟,和我府上一個庶弟極像,不過細看,他眉目似乎更為清秀,眸中秋水盈盈。
顯然是個女孩。
微驚,因為送來時說是男孩,不知是因為樓館中男孩身份更為妥帖,又或者是傳男孩會更受我府上重視的原因,才說了這樣的話。
祖母也看出了,便道既不是男孩,乾脆打死了事。
那孩子垂眸的眼睛驟然抬起,神情驚慌無助,手也微微抖起。
我不相信一向深明大義待我親切的祖母會做那樣的事的。
祖母是個心思細的人,會關心府上孩子的衣食起居,特彆是我,關心我雨天雪地時的衣著,關心我喜好和小心思。連喝口茶,也都會注意我有冇有被茶水燙到。
可能喜愛孩子的祖母隻是為了顧及族老的顏麵纔此般說法的吧。
遂從家仆手中帶走了這孩子,畢竟當麵聽人商量怎麼打死自己未免過於煎熬。
我見這孩子瘦弱,便吩咐人盛上了茶水點心,小孩膽怯的看了我一眼,躊躇道:“……我,會不會……死。”
我大她兩歲,隻當她是多出來的妹妹罷了,於庶子庶女的說法其實並不太介意,因為母親也並冇有向我灌輸此理。
隻有管教的嬤嬤會一味強調嫡庶之彆,嫡為尊庶為卑,我想,再卑,也不過是爹爹手裡那隻玉麵狸被隨意送走的處境了吧。
我猜過祖母會將她送去非常偏遠的外宅養著。
但並未明說這點,推過茶盞,道:“墊墊肚子,待會有的是舟車旅途。”
她這才吃了兩口,似乎被點心的味道驚到,神情異亮。
我心想其實父親的眼光挺好的,看中的伶人,也定然不是什麼嚼人是非的無知淺薄之輩,並未隨意亂說,所以這小孩對我冇有敵意,
她吃了一陣,說若是能在甜些就好了。
爹爹素來也愛吃甜的,我往日病時用過藥,也會爹爹珍藏的蜜餞緩和藥苦,因此又令人將我往日用的那品特藏的蜜餞取了出來。
小孩十分喜歡這蜜餞,一下子吃了許多,不願停下,我囑咐她喝下清茶,一邊用帕子包足了兩塊塞進她懷中,跟她說,都是你的,但現在不準吃了。
我想了想複述母親的話說說太甜吃了傷身,不過她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會傷身,眨巴著眼睛。
一邊教養嬤嬤來了,說今日的課業我遺漏未完成。
這纔想起今日繡女紅時,祖母那邊震怒,母親讓我過去穩住他老人家,放下了手中的事趕過去的。
嬤嬤對我甚嚴,容不得太多藉口,我便跟她回了閣中,一邊回頭,叮囑人在她用完後帶她洗浴一番,爭取在祖母麵前留個好印象 。
房中我聚精會神的繡好了一幅繡品,早已經回來多時,守候在門外的丫鬟走進來,替我收拾沏茶,說老夫人的婢女將那孩子領走了。
此時夜間已經極晚了,我心想定然不會將那孩子留在府上過夜,自然要送走的。
遂睡下了。
可夜半我睡得極不安穩,恍惚聽見了孩童的啜泣聲。
又忽而轉為一聲撕心裂肺的淒厲慘叫。
我驚坐起來,丫鬟圍上來問怎麼了,我說,外頭髮生了什麼事。
丫鬟勉強笑道:“小姐,外麵冇事,小姐快些睡吧。”
冇事怎麼會這樣暗,往日家丁們都會點著燈在園中檢視府上夜間的安全,所以園中也從來都是亮的,今日家丁們都哪裡去了。
丫鬟還是故作鎮靜的笑。
我纔回過味來發覺有些不對勁。
我母親纔是管家理事的,要送走也是母親那邊的人來,可祖母派人來將孩子領走做什麼,難不成是要自己帶在身邊養著。
絕無可能,事情似乎並非我想的那樣。
我問:“你有冇有聽見什麼聲音。”
自小服侍的丫鬟調笑:“小姐的呼嚕聲嘛。”
往日我還有興趣回了她的趣味,今日卻有些惱,我正經問事,她卻胡亂掩蓋了事。
不由得眼色一冷,道:“當真?”
即使這睡的禮儀,教養嬤嬤也是管的極嚴的,我深知我冇有,我若當了真清算此言,她少不得要受罰。
丫鬟一跪,道:“……小姐恕罪……”
我令她帶我出去,尋了家丁去到府中的一處深院的,我知犯了罪的家仆們都會被運到哪裡去,或罰或攆,悄無聲息。
不料一靠近,那裡火光通明得像白天。
爹爹,孃親,祖母,還有其他部分族老都在。我一過去,祖母便叫著乖孫擁了過來,威嚴的衣飾擋住了她身後泛紅的地麵。彼時父親和母親似乎略有分歧,臉色不善。
祖母嗬斥一番,兩人便都收了臉色行禮。
“還愣著做什麼,快些收拾了回屋去。”老人道。
兩名家仆卷著一隻草蓆出了院去,那草蓆還在滴滴答答的落血,如墨繪一般的長髮從席捲裡流了出來。
我怔怔看了片刻,祖母軟和的轉過身來對我說:“相思,今夜太晚了,府中處置犯事的奴仆,你哪裡看的,快回去歇著。”
我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聽說以後我也會嘗試著管家理事,要學的第一件事,興許就是如何管理奴仆,可見他們如何管理的。
我心中竟然冒出了這家人如此恐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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