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 紫禁城內
如今已是寅時,正是尋常人熟睡之時,宮內自然一片黑暗。
而在一處宮殿內,正搖曳著零星燭光,朱元璋靠坐在榻上,眉宇間被燭火照射的陰晴不定。
堂堂天下之主,在夜晚辦公,不過是用一隻小小的蠟燭,而且這蠟燭已經燒到見底,都不見更換。
這絕對不是宮內下人懈怠,而是這位大明天子最忌諱浪費,朱元璋一路從底層殺上來,最懂民間疾苦,最忌浪費,也最恨貪官懶官!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朱元璋對於官員的看法中帶了大量貧民的視角,可偏偏這樣的一個人,又能統領天下官員。
不得不感歎命運之玄妙。
朱元璋加強中央集權其中一目的就在此,他覺得官員不可信,還是把權力掌握在自己手裡越多越好,這樣天下百姓纔有好日子!
為此他不惜借胡惟庸案廢丞相,屠殺這些從泥腿子開始就追隨自己身邊的老兄弟。
孤家,寡人。
從坐到這個位置那一刻起,他就要扔掉所有情緒。
可是,
畢竟是人,如何能做到徹底的絕情冷血?
“唉。”
朱元璋長歎口氣,將手中的摺子扔在桌上。
摺子來自於錦衣衛,上麵清晰寫著戶部劉蒙並無貪汙受賄之罪。
錦衣衛的資訊,朱元璋信。
本來因為一些事情,讓朱元璋上頭了,再加上劉蒙當麵一頂撞,使得朱元璋一氣之下下了誅十族的命令。
事後,朱元璋也覺得此舉太過,便讓錦衣衛搜查劉蒙是否有過貪汙作惡的事情,如果劉蒙確實如此的話,那老朱也能圖個心安。
誅貪官十族,有什麼誅不得的?!
但是,
這個叫劉蒙的官員,從來冇有貪過一分錢,哪怕是在戶部肥差上…
“他是個好官啊……”
“父親,您可是說得劉蒙?”
漆黑中走出一人,立在朱元璋身後,正是當今太子朱標。
朱標看著父親疲憊不堪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心痛,主動替朱元璋捏起了肩膀,
朱元璋眉頭微舒,籠罩在心頭的陰雲散了幾分,
咱看著這個大兒子,心裡就高興!
要德有德,要纔有才!
大明天下傳到朱標手裡,咱放心啊!
而自己在臨死前,做些臟手的活就不算什麼,一切都是為了天下!
朱元璋眼中閃出一陣強光,沉聲道,“是啊,冇想到劉蒙是個好官,那我還真殺錯了。唉,怪隻怪他倒黴,牽扯到了空印案中,而且還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朱標低下頭,有些失神,
他知道老朱對於官員多麼苛刻,能讓老朱稱之為好官的人更是屈指可數,相比老朱,太子爺更加宅心仁厚,
這也是為何有這麼多官員願意團結在太子爺周圍。
老朱走到今天,是一路提著刀砍過來的,難免沾了煞氣,而太子爺則不一樣,宅心仁厚,兼愛天下,分明是漢文帝一樣的神仙人物。
“父親,誅十族是否太過?劉蒙家的啟蒙老師董文是孩兒老師宋濂先生的學生啊。平白遭此大劫,實在是…”
朱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誅十族是朱元璋親口說出的,天子金口玉言豈能為了這麼幾人說反悔就反悔?
隻是,有一件事朱標實在不明白,
“父親,為何非要誅劉蒙十族?”
朱元璋歎了口氣,
在天下人麵前他是不能直視的真龍,而在兒子麵前,他更像是一個普通老漢,
“說起來也是我養心的功夫不到位,你孃的事被我遷怒到劉蒙身上了。”
一聽這話,朱標兩手一滯,神色黯然。
是啊,馬皇後的事讓朱元璋心亂了,不止是朱元璋,這一段時間,就連朱標都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許久的沉默後,蠟燭燃燒殆儘,
但是父子二人都冇有急著去更換新的蠟燭,一片黑暗中,朱元璋的聲音悠悠響起,
“孩子啊,你可知道為何要興空印一案?又為何把楊璟、梅思祖、康鐸這幾個老兄弟都扯進去?”
朱標搖搖頭,
“孩兒不知。”
朱元璋語氣有些急躁,“那你就給咱想!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你纔有資格坐在咱的位置上!”
與此同時,死牢內。
劉秀靠在潮濕的牆上,冷冷道,
“營陽候楊璟、汝南侯梅思祖、蘄春候康鐸三人都被扯進了空印案裡,按理說三位均是開國功臣,已經是半退隱狀態,地方呈報賬冊的事都不經他們的手,可為何能被扯進這案子裡?”
便宜老爹微微皺眉,能混到現在他絕對不是傻子,雖然他已經夠蠢了,但是還冇有徹底蠢。
這個資訊是獄卒帶來的,眾人本來隻是在耳邊一過,可經過劉秀單拎出來這麼一說,確實有些耐人尋味。
隻是,眾人哪說得出這是為什麼,能看透這層迷霧的人必然是站在和朱元璋一個高度的,
從朱元璋的視角,乃至從天下的視角去分析,才能撥雲見日。
能有這份能力的,恐怕隻有說出“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龍咬一缺”的劉伯溫一人而已。
隻不過,劉伯溫已經死了。
劉秀也不是真心的問眾人,隻是稍作停頓後,繼續說道,
“營陽候楊璟、汝南侯梅思祖、蘄春候康鐸被牽扯到空印案中,隻有一個原因。”
董乃和下意識問道:“什麼?”
劉秀眼中閃出幽光,
“胡惟庸案。”
劉秀此話一出,死牢中彷彿吹過一陣陰風,眾人瞪大眼睛,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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