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儲心焦。
尤其是聽完了朱厚照跟寧王朱宸濠對話,更是遍體生寒。
因為他是廣州府順德人。
就算他為官清廉,但也架不住家中有人做的就是海外貿易。
而且是走私的生意。
自從大明采取勘合貿易之後,東南士大夫們就嗨了。
鄭和第七次下西洋結束之後,宣宗被忽悠得放棄了朝廷獨占的海外貿易,導致了大明外海徹底喪失了控製力。
然後以浙閩粵三省的士大夫為首,勾結海外倭寇,甚至親自下場乾起倭寇勾當,搞起了走私貿易。
賺得是盆滿缽滿,但一分錢冇有給大明朝留。
就衝這一點,朱厚照就有足夠的理由乾他們了。
寧王也知道。
因為江西有景德鎮,同時也是各種高附加值工藝品產地,也是給閩浙海商供貨主地。
茶葉、紙張、漆器、筆墨、硯台、絲織、刺繡等等你能想到的古代出口拳頭產品,江西都產。
所以江西一直完全可以當賦稅重地,但偏生收不上來多少錢。
畢竟因為有錢,所以江西經濟發達,百姓識字率一度舉國最高。
識字率高意味著這裡科舉更卷,這麼一卷,就導致了江西號稱天下文脈之地,然後士大夫一多,士紳集團就開始控製地方,明朝讀書人不用納稅,考中舉人就有人來獻土詭寄,可以說大明的土地,就是這麼一點點被吃乾淨的。
而明初有一朝半江西的說法。
由此可見,江西在明朝是什麼地位。
直到現在,江西的地位依舊不弱,甚至更強。
寧王在江西造反,為了養寇作兵,弄得江西士大夫們損失慘重,這就導致了江西士大夫其實並不待見寧王,隻是苦於他的身份,以及明武宗後期的擺爛,這纔沒有辦法清算。
而現在,朱厚照言必稱太祖高皇帝托夢,還大談海外之事,如數家珍,甚至還說要讓寧王他們分鎮海外,暫且不談兵事如何,就衝著諸王如果出了海,會對閩浙粵三個佈政司內的既得利益者損害多大?
他們能不跟你拚命?
現在大明要穩,不能再讓朱厚照由著性子來了。
“陛下,此言差矣,海外風高浪急,非亡命之徒不去,外夷逐利,故而蹈海萬裡而來,我天朝物華天寶,犯不著讓子民出海送死啊。更何況,太祖高皇帝祖製……”
梁儲還冇說完,朱厚照伸手擋住了他:“梁相啊。”
“臣不敢!”
梁儲嚇得直接跪在了朱厚照麵前。
朱厚照也驚了。
難道說錯了話?
“自太祖以來,大明就廢了丞相。臣隻是吏部尚書,非丞相者。”
梁儲趕緊自辯。
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萬萬不能亂說話,得斟酌,否則會有殺身之禍的。
朱厚照一句梁相,直接將梁儲嚇得跪了。
畢竟他剛纔還說祖製,朱厚照緊跟著喊他一句丞相,若是他應了,那把柄就落在皇帝手中了。
如此一來,皇帝要廢他,理由充足。
朱厚照頓了一會兒,蹲下來,要扶起梁儲:“梁相曆經三朝,勞苦功高,朕這十幾年幼稚,若無梁相、楊相、蔣相,朕豈能安心南巡平叛?”
梁儲穩如泰山:“此乃人臣本分,還請陛下莫要再言宰相之名,臣受之有愧。”
朱厚照的聲音醇厚溫和,讓自己看起來人畜無害,像是真的很看重梁儲一樣。
可是這背後,就是步步殺機。
人人都知道,現在的內閣大學士,已經快要成為事實的宰相了。
但祖製就是祖製,不可以跨出這一步,至少不應該是他們跨出這一步,而是讓皇帝來!
否則,就是佞臣!
在這個名比天高的時代,青史留名的諸位臣工,又有幾個傻逼?
朱厚照唇角微微上揚,他找到了一個破局的路子了。
相權。
反正早晚的事情,不如就在他這一朝,把內閣徹底製度化。
五年一屆,優勝劣汰。
不過嘛,內閣當然是給他背鍋的。
所以,這個相權立起來的過程,就是一場交易,也是一場博弈。
“倒是朕失言了。梁師傅還是趕緊起來吧。”
朱厚照攙扶起來了他。
梁儲也給麵子,隻要不喊他梁相,就冇問題。
然後,朱厚照親自出手幫他拍了拍華服上的灰塵。
這個禮賢下士的動作,在朱宸濠看起來,真的感覺很震驚:“身為太祖高皇帝的子嗣,你居然對一個臣子如此恭敬?朱厚照,你可是皇帝啊!”
朱宸濠的怪叫,讓梁儲心頭一顫,連忙對朱厚照作揖:“陛下禮賢下士,臣三生有幸。”
至於朱宸濠,則是震驚的同時,也感覺自己心目中的皇帝形象廢了。
皇帝要對一個文臣這般小心翼翼?縱然知道朱厚照到底盤算什麼。
但事到臨頭,親眼所見,還是冇法接受。
他在南昌的時候,地方官見到了自己,哪個不是畢恭畢敬的?
結果朱厚照在乾什麼!
“混賬!你簡直丟儘了大明的臉!你爹也是!若不是他放開議罪銀,民間何曾受儘剝削至此!我朱宸濠,也不會有起事的基礎!”
朱宸濠吼著。
終於還是爆發了。
朱厚照聞言,麵無表情,梁儲臉色僵硬。
暗道大事不妙!
朱宸濠這般咆哮,議罪銀相關的製度,必然會被廢除。
“你說什麼?你不是造朕的反?怎麼還牽扯了朕的皇考!”
朱厚照看梁儲臉色僵硬,暗笑著,卻麵露怒色指著朱宸濠怒吼起來。
罵他可以,罵明孝宗不行。
身為人子,明武宗一世,唯一能說得過去的優點就是孝順。
“呸!你們倆父子都該罵!我能起事,能獲十萬流寇助陣,就是因為你爹廢了自太祖傳來的祖製!準許官員交錢免貪汙死罪。若不是枷鎖斷了,這群貪官汙吏,豈能瘋狂盤剝百姓!又怎麼會有如此多的流民賊寇!朱厚照!你今日對文臣卑尊屈膝,明日大明就是趙宋覆轍!!!”
朱宸濠的咆哮,傳得很遠。
趕來給梁儲助陣的文臣聽得一個兩個大為驚駭。
“你敢再說一次嗎?”
“說上一百次,一萬次又如何?朱厚照!你和你爹,不配為君!呸!”
朱宸濠破口大罵,很難聽,不僅問候了朱厚照和明孝宗,還把文臣們給問候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最終朱宸濠的聲音隻剩下嗚咽,然後朱厚照黑著臉走出來。
看著帳外的諸臣,深吸一口氣道:“寧逆言我大明吏治崩壞了,民間貪汙成風,為禍一方,可是真的?”
臣工們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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