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叢蘭,參見陛下。”
叢蘭拱手作揖,麵色不怎麼好看。
朱厚照在淮安的所作所為,對於叢蘭而言,屬實是聞所未聞。
當他得到了朱厚照的一句免禮之後,立刻就嚴肅起來:“陛下,曆朝曆代,不論變法,亦或革新,皇帝豈會親自下場?您此舉,過矣。”
這要是出事了,皇帝的法理就會受到挑戰,天下亂就在眼前,不得不防啊!
朱厚照聞言一愣,本來以為這個傢夥會來勸自己不要改革,冇想到他第一句話就是皇帝不應該親自下場改革。
不過想想也是,豈有自己造自己反的?
稍作沉默。
朱厚照眯起了眼睛:“那叢卿可教朕?”
“陛下。”叢蘭行禮,嚴肅的說,“此事容易,隻需命令內閣諸位臣工,清賬田畝,寬濟仁德,則天下可安。”
“……”
朱厚照手指在桌案上敲擊,一下一下都讓張永聽得冷笑接過話說:“陛下乃是得太祖高皇帝囑咐,當複祖製,以除弊病,豈是爾官所言,則安天下?”
叢蘭聞言,麵色泰然:“夢中之事,非非矣。時移世易,豈能如舊?”
“好。好一句時移世易,豈能如舊。”朱厚照聽得冷笑起來了,“照著卿此言,太祖高皇帝是錯的?還是說,太祖高皇帝的貪汙六十兩者斬,亦有問題?還是說,我之大明從建立伊始,便是不得法統?”
“臣未曾此言。”叢蘭看朱厚照發怒,依舊平靜,“陛下事事親躬,乃有太祖高皇帝遺風。可方今天下,已非百年之前,律法也多有修改,若是假借複古改製,唯恐天下皆反。還請陛下明鑒。”
“反?”朱厚照冷笑,“朕控製淮安,握兵數萬,奪南直隸,掃南京,控扼兩淮、江浙、之後出兵攻打江西,便是掃上數萬叛逆,看看誰敢有意見?”
“可是陛下,您無嗣啊。”叢蘭一臉歎息,“您無嗣,誰能言掃蕩之後,天下還能安寧?若您出事,天下必然分崩離析,屆時您便是大明亡國之罪人。”
叢蘭的勸諫,不得不說角度很刁鑽。
刁鑽到朱厚照想要用軍事力量來掃蕩,都忍不住停下了想法。
他不是冇有一往無前的決心,而是無嗣帶來的後果就是改製的環境不成熟。
但凡朱厚照有一個子嗣或者定下一個嗣君,那麼上下大臣,都會鐵了心跟著朱厚照乾。
因為乾成了,青史留名,哪怕朱厚照出事了,他們也能扶著朱厚照的嗣君繼續做。
可是無嗣的朱厚照,太危險了。
他掛了。
誰繼位?搞亂了製度和秩序之後,即位之君還能坐視這群功臣們跟著他乾嗎?
敢用嗎?他想要快速安定天下,除了跟清算朱厚照改製的手下外,還有彆的辦法嗎?
朱厚照現在要改製,身邊可以用的人太少了,太多人站在對立麵。
所以朱厚照就算想要團結大多數人,也必須把握好度。
“陛下,此人妖言惑眾,當殺!”
張永看朱厚照思考了起來,頓覺不妙,趕緊來勸。
“閉嘴。”朱厚照踹了這貨一腳,他跟叢蘭的矛盾,朱厚照好歹看過明史,怎麼可能不知道?
“叢卿如何教朕?”朱厚照踹完了張永,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問叢蘭。
叢蘭聞言,搖了搖頭:“陛下,臣並無法子。隻是察覺陛下所行之事,太過激烈,理當從長計議,尤以鎮戶之策,此乃禍國之策,比之陛下增補錄科更甚。”
叢蘭是整頓過兵馬的,太清楚地方衛所是什麼尿性。
朱厚照太早搞出了鎮戶之策,這是斷了太祖高皇帝安排的世襲軍戶的利益。
如果朱厚照繼續執行,江南絕對要亂。
本就岌岌可危的衛所戰鬥力,將會徹底崩潰。
所以,叢蘭告誡道:“陛下,首先要做的,便是以舊製清查衛所,而非設立鎮戶,取代衛所。雖然陛下的鎮戶之策,乃是高明之策,區區數日,便為陛下整頓出三千丁壯,但此時此刻,絕非優選。”
朱厚照點了點頭。
他自己也覺得風險很大。
可是他就是想要嘗試一下結果。
但現在看來,如果推行鎮戶,反而會引起警覺,想要改革,首先就得控製軍隊,想要控製軍隊,就得得到勳貴們的認可。
核心,還是中央的三大營以及五軍都督府。
畢竟北京屯駐了大明將近四成的精銳,控製了三大營,再加上自己手中的鎮國府兩成精銳,九邊的三成精銳也就隻能乖乖聽話。
不聽話,就不給糧食,斷了供給,九邊的軍官也得廢,裁撤他們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剩下一成,分散東南和西南各地,除了西南的土司兵外,剩下的備倭兵以及衛所,都廢了,戰鬥力幾乎全無。
“叢卿認為,朕應當何時設鄉鎮之策?”
“陛下,鄉鎮和衛所並不衝突。”叢蘭笑著解釋道,“可募集流民開墾,以設鄉鎮,充塞地方。此事,以鎮國府之名行事,不占衛所即可。”
“那錢從何處來?”朱厚照盯著這個老頭兒,要讓自己花大錢,這可不好辦。
“陛下在直隸有皇店,內衛、內監者,皆有田土,可轉為鄉鎮。”
叢蘭笑吟吟。
張永一下子警覺起來,趕緊出聲:“皇爺,這內衛和內監的土地,都是為了充實內帑而設,若是放棄,唯恐虧損啊!”
內衛和內監,是他張永、魏彬、穀大用的地盤。
若是丟了,他們拿什麼賺錢?
朱厚照卻不在意這個:“那卿以為,東北、漠南、西北諸地,可否拓殖而用?”
叢蘭聞言詫異起來。
就連張永都皺眉了。
“陛下,拓殖一事,恐怕很難。遼地尚有朵顏三衛及女真者,若移民此去,恐怕得開戰。而陛下若是想要維新變法,卻隻能先國內為重。”
叢蘭雖然覺得朱厚照的想法新奇,但現在來看,打北方冇有收益,所以不要打為好。
朱厚照也沉吟著。
衛所改製得停下來,就侷限在淮安一府之地,然後對文官們下手。
“增補錄科若為常例,卿以為多久一錄?”朱厚照又問。
叢蘭挑了挑眉:“錄科乃恩科。”
“那就一年一次補錄,所錄者,以胥吏、書生為主,為天下誌於科舉卻不鬱者,開一條出路。隻要能有政績,三年核功二最者升。如此,就等於將官吏一體化。起點雖低,但夠用了。”
朱厚照決定了,先去修改科舉製度,給自己集中一批可以用的人:“卿鎮於瓜州,防備寧王有功,朕還未升賞。朕考慮一下,明日與你一個恩賞。”
叢蘭聞言拱手:“謝陛下。”
“好了,先下去吧。張永,替朕送送叢卿。”
朱厚照打發張永去送,同時警告道:“叢卿有功,莫要不知進退。”
“奴婢遵旨。”張永苦澀的說。
看來,他和叢蘭之間的恩怨,皇帝是知道的,難怪剛纔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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