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辦局開始於嘉靖年間,衙門設在南京,專門負責為皇室采辦物資以供享樂之用,後來又逐漸增添了一些對外貿易的職能,大量絲綢、錦緞通過置辦局賣給西班牙、荷蘭等紅夷商人,賺取了很多銀錢,可以算是皇室的小金庫。萬曆年間,因為在太子之爭中落敗,福王就藩洛陽。因為萬曆皇帝極其寵愛福王,各種賞賜頗多,而這個福王又是極其貪財的,就在京城開辦了半官方辦私人性質的“置辦局”,被人們稱為“北局”或者是“小置辦局”。雖然這種行為並不符合朝廷體製,卻一直延續至今。
通過小置辦局,把搜刮來的資材變現,福王才能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這就是小置辦局的基本職能。
因為不是純粹的官設衙門,又有很多不方便暴露在檯麵上的“黑錢”,不能完全打著福王府的幌子進行。大宗貨物的運送和買賣就不得不藉助民間力量,這就給了李吳山機會。
為了承攬“小置辦局”的運貨業務,李吳山把運費壓的很低,這才爭取到了一個為“小置辦局”運送貨物的機會。
“老爺報出的價碼太低了,給小置辦局運送貨全都是虧錢的。光是去年下半年,就虧了將將五千兩的樣子……”
李記車馬行養著那麼多大牲口和人員,用低於成本的價格為小置辦局往來運送貨物,要是不虧錢纔是活見鬼了呢,僅僅隻用了半年,就虧掉了五千兩之巨。
對於富可敵國的小置辦局而言,五千兩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對李吳山這個鄉下土財主來說,絕對是一筆非常大的數字。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買賣冇人做,這是經商賺錢的基本原則。陪著本錢給小置辦局運貨,在金雀兒看來絕對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曾經幾次苦苦相勸,希望李吳山能夠放棄小置辦局這邊的業務,要不然的話用不了多久整個李記車馬行就會虧個精光。
“虧錢?不可能吧?老爺怎麼會做虧錢的買賣呢?”銀雀兒笑道:“咱們老爺的車馬行不是做的很好麼?又剛剛收下了瑞豐車行,明明就是越來越紅火的樣子……”
天真的銀雀兒根本就不懂做生意的難處,也不知道李吳山的李記車馬行曾經窘迫到了何種境地。但真正執掌李記車馬行的金雀兒卻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正常路數,所以才一再苦勸,千萬彆做小置辦局的生意了。
但李吳山卻非常固執,執意要求金雀兒把小置辦局那邊的業務維持下去,無論虧多少錢都在所不惜……
按照金雀兒的估算,再有半年左右的時光,整個李記車馬行就會陷入破產的境地。但事實卻恰恰相反,李記車馬行並冇有破產,反而接連收購了幾家同行,規模越來越大,以非常可怕的速度進行商業擴張。
這當然不是金雀兒打理的好,因為她隻不過是執行李吳山的命令而已,更不是商業奇才,真正扭轉乾坤是因為一件事情:
去年的這個時候,李吳山命令金雀兒扣住小置辦局的往來貨物,使用各種藉口一再拖延,後來甚至直接就不運貨了……
“扣住小置辦局的貨?不給他們送過去?這……老爺的膽子怎麼會這麼大?”
福王是皇室宗親,當年差一點就當上皇帝的人,老爺不過是一個鄉下的土財主,怎麼敢扣他的貨?
當時的金雀兒也是這麼想的,甚至擔心會因此招來滅頂之災:畢竟福王的勢力實在太大,連當今天子也要禮讓三分,和福王比起來,李吳山連個屁都算不上。
就在金雀兒為此深感擔憂的時候,局麵陡然出現了翻天覆地的劇變:福王死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當中,李闖的大軍一路掩殺,直接乾掉了福王,福王府上無數資材全都落入了李闖手中。至於扣在李記車馬行的那些貨物……連福王都被乾掉了,整個福王府瞬間灰飛煙滅,無數資材財富在戰亂中下落不明,誰還記得那些貨物?
“六萬多匹綢緞,兩千多石生絲,還有整整四大車的金銀珠寶,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落到了咱們老爺的口袋之中……”
那麼多的綢緞、生絲,還有無數金銀財貨,冇見過什麼世麵的小丫鬟銀雀兒根本就估算不出那些東西到底價值幾何,但可以肯定一點:一定非常非常的值錢。
李吳山突然得到了一筆近乎於天文數字的財富,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已讓懵懵懂懂的小丫鬟銀雀兒目瞪口呆,若不是出自嫡親姐姐之口,無論如何她也不敢相信。
在銀雀兒的心目當中,老爺就是一個典型的鄉下土財主,最多也就是在縣城和京城裡邊開著一些買賣店鋪而已,和普通的鄉村地主並冇有太大區彆。
但知道一些底細的金雀兒卻不這麼看。
“老爺把福王府的財貨裝進自己的口袋,已經讓我很吃驚了。但真正讓我感到害怕的是……”說到這裡,金雀兒的嗓音已經有些變了腔調,就好像小時候給妹妹講述鬼故事一般,聲音中略略帶著一絲很明顯的顫抖:“老爺似乎早就料定福王一定會完蛋,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將來要發生什麼事情,所以纔敢這麼乾,而且乾的有恃無恐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因為早就知道李闖會把福王乾掉,李吳山絕對不敢這麼做。
但他怎麼會知道還冇有發生的將來之事呢?
銀雀兒忍不住的打了個寒戰,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難道說……難道說自家那個整日裡笑嗬嗬的老爺是個妖怪?
隻有妖怪才具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隻有傳說中的妖魔纔有這個本事。
但仔細一想,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兒:老爺那麼和善,簡直就是個濫好人,怎麼可能是妖怪呢?
“興許是湊巧吧?”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在銀雀兒的潛意識裡,這不過是一樁巧合而已。
“當時我也曾是這麼想的,”曾經親身經曆了整個事件的金雀兒也覺得這是一樁“巧合之事”。這種事情根本無法理解,除了“巧合”之外真的冇有其他的解釋了,但接下來的事情讓她對李吳山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今年六月,老爺就動了收購瑞豐車行的心思,並且讓我去找瑞豐車行的東家去商談收購事宜……”
瑞豐車行是晉中商人的產業,整體規模比李記車馬行還要大,而且運轉正常,人家當然不肯賣給他。更重要的是,李吳山的報價隻有一萬五千兩,而根據金雀兒的估算,瑞豐車行的價值應該在三萬兩上下,甚至有可能會更多。
用一萬五千兩的價格去收購人家價值三四萬兩的車行,人家肯定不會賣的,李吳山卻一再要求金雀兒必須去談收購事宜。
這麼低的價格,當然談不成,但形勢比人強,幾個月之後瑞豐車行還是轉手了,被李記車馬行順利吞併。
“這就奇怪了,瑞豐車行的人傻麼?為啥要用這麼便宜的價格把整個車行賣給咱們老爺?”
“因為戰爭!”
戰爭?戰爭和車馬行的生意有什麼關係?
心思單純的銀雀兒根本無法理解。
“那瑞豐車行做的是南貨北運的生意,李闖率領百萬大軍攻占了河南之後,山東也滿是亂兵,南北交通已然隔絕,瑞豐車行的生意根本就維持不下去,人吃馬嚼的每天都要支付很大成本,隻能賤賣掉才能減少損失,而我又一直在和他們商談兼併收購事宜,也就隻能把整個車行賣給我了……其實是賣給咱們老爺。”
既然生意做不下去了,肯定要轉手賣掉。在單純的銀雀兒看來,這完全就是一件最順理成章的事情。
“不,這一點都不正常。”姐姐金雀兒的臉色已變得萬分凝重,講話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幾乎已細不可聞了,“老爺明顯早就知道李闖的大軍會隔絕南北,而且他肯定知道朝廷根本無力剿滅李闖,所以纔會讓我用不到一半的低價去收購瑞豐車行。我奇怪的是,老爺怎麼會早早就知道千裡之外的事情呢?”
李吳山李老爺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大旗莊,去往縣城的次數並不多,去往京城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但種種跡象表明,天下大勢早已在他的心中了,並且總是會提前一步知道接下來的局勢變化。
“或許,這隻不過是湊巧吧。”
金雀兒:“湊巧?連續的湊巧湊到一起,那就絕對不是湊巧了。”
不是湊巧還能是什麼?難不成老爺真的能夠預知過去未來的妖怪?
銀雀兒堅決不信。
金雀兒也不信。
“老爺當然不是什麼妖怪,但肯定是個大智如妖的厲害角色,我已經領教過好幾次了!”看著妹妹越來越難看的小臉兒,金雀兒知道不適合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下去了:“現如今,老爺故意讓那些參加民團的人們占了些小便宜,我卻一點都不擔心。我相信老爺一定有他的深遠考慮,這些人占了咱們老爺的小便宜,說不準哪天,就會被老爺占一個天大的便宜,對此,我毫不懷疑。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網麻雀的事情麼?”
小時候,每當天降大雪,金雀兒就會帶著妹妹銀雀兒在雪地裡灑下一把秕穀,然後撐起一麵笸籮,遠遠的躲在旁邊觀看。隻要那些饑腸轆轆找不到食吃的麻雀過來啄食,就拉動繩子落下笸籮,可以扣住一大群麻雀,到時候就能改善夥食打打牙祭了。
在金雀兒看來,老爺故意讓那些參加了民團的鄉民占便宜,就和撒秕穀扣麻雀是同一個道理。遲早有一天,李吳山李老爺會把那些小小的損失千百倍的討還回來。
天真爛漫的銀雀兒卻不會想的那麼長遠,她隻有一個念頭——隻要自家老爺李吳山不吃虧就好了。
“我想起來了……”銀雀兒笑嘻嘻的說道:“國朝初年的劉誠意,就是個大智如妖的神人,一樣可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或許咱家老爺就是劉誠意轉世投胎也說不定呢!”
劉誠意就是劉伯溫,曾追隨太祖洪武皇帝開創大明朝,官封誠意伯。雖然劉伯溫僅僅隻是負責內政,但是民間早已被神話了,很多無知的鄉民都堅定不疑的相信劉伯溫擁有預知過去未來的能力,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專門來輔佐太祖皇帝的。
也許,李吳山就是劉伯溫一樣的人物呢。
“投胎轉世的事情虛無縹緲,誰又能說得準?”金雀兒說道:“不過我卻可以肯定,咱家老爺肯定也是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興許真的能如劉伯溫那樣開創一番局麵呢。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睡覺吧……”
“阿……欠……”李吳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著鼻子嘟囔了一句:“今天怎麼總是打噴嚏?是哪個又在唸叨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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