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改道確實出人意料,搶了那多的人口錢糧,像以前那樣老老實實的撤走也就是了,偏偏要折而向西,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二月裡,清軍破關搶掠,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東路軍甚至一度深入到山東的德州樂陵一帶。朝廷連連派遣軍馬圍追堵截,卻屢屢被清軍打的狼狽逃竄,這一次更是擺出了要配閤中路威脅京師的姿態。
沿途的官軍原本還想做出個“死戰到底”的樣子,根本就冇有想到清軍的速度如此之快,轉眼之間就已衝破阻礙到了近前,乾脆連象征性的抵抗也冇有了,直接就一鬨而散。駐守在香河的巡河營一觸即潰,直接就把北運河拱手相讓,讓辮子兵得以從容不迫的沿著運河一路進發。
巡河營本就不是野戰部隊,遇到辮子兵調頭就跑也冇有什麼好丟人的,偏偏那個監軍(其實就是二把手的巡檢)是個認死理的書呆子,死活不讓兄弟們跑路,高喊著“精忠報國”“血戰到底”的口號,浪費了大把時間。
八旗辮子兵的凶狠眾所周知,哪是那麼好打的?遼東、遼西二十萬人馬都擋不住,長城沿線的九軍都不敢出戰,小小的巡河營還打個屁呀,這不是讓大家送死麼?
雖然這位監軍大人是個二把手,但他還掛著個侍講教授的頭銜,可以算是太子的老師。雖然當朝太子有四位正式的老師和幾十個不算正式的老師,而這位路監軍僅僅隻是其中的一個,但畢竟是太子師,等到太子登基之後很有可能位高權重,所以不敢輕易得罪他。
勉勉強強的打了一陣之後,一千二百多人的巡防營隻剩下四百來人,其他的不是戰死了就是跑散了。
眼看著氣勢洶洶的辮子兵已經殺過來了,巡河營的千戶大人再也顧不得理會這個唱高調的窮酸,再不跑路的話就真的要被辮子兵給砍死了。
雖說滿腦子都是“為國儘忠”思想的路恭行堅決反對撤退,但千戶大人已經帶著弟兄們撤了,他一個窮酸文人還能真的上陣殺敵不成?也就隻能跟著潰敗下來的巡河營一路奔逃了。
辮子兵就在後麵咬著屁股窮追不捨,到了大旗莊終究還是被追上了。
兩嶺相夾,一水阻路,跑的筋疲力儘的巡防營殘兵也隻能硬著頭皮打這一仗了。
“啊——”拖著長長尾音的慘叫聲戛然而止,路恭行身邊的那個巡河營士兵被砍了個開膛破肚,鮮血洶湧而出把河水都染紅了,粉白色的腸子流淌出來,發出毛骨悚然的慘叫。
又是一刀下去,頓時身首異處。
屠戮就在眼前,把路恭行嚇的快要癱了。這位從來冇有見過廝殺場麵的老書生嚇的麵色如紙,哆哆嗦嗦的喊出一句“報效朝廷”的口號之後,用顫抖的手拔出那把裝飾用的佩劍,正準備衝上去“以身殉國”,腳下卻是一軟,猛然栽倒在齊腰的河水當中。
那些殘存的巡河營士兵,全都經驗豐富的老兵油子,毫不理會路恭行,更冇有半點“以身殉國”“血戰到底”的氣勢,而是不顧一起的朝著河對岸奔逃……
兵敗如山倒,飽讀詩書心存報效的路恭行連自己都顧不下來了,又怎能約束這些個爭相逃命的潰兵?
事已至此,作為一個文人,能夠做到的事情隻有一件:以身殉國。
倒轉劍柄,將鋒銳的劍刃橫在頸項之間,正準備自刎之際,忽然聽到頭頂“嗖嗖”幾聲響動,剛剛衝上來的辮子兵頓時倒下了幾個,不遠處的那道土嶺子上,正有一群穿著黑衣的士兵猛衝下來。
伏兵。
我煌煌大明的伏兵。
生死之際,忽然看到己方的士兵,路恭行激動的都要哭了,倒拖著那柄裝飾用的佩劍,連滾帶爬不顧一切的朝著那邊奔了過去……
大旗莊民團擁有一定數量的弓箭,但卻嚴重缺少技藝嫻熟的弓箭手,更不能提供“前衝三射”的遠程火力掩護,很多人都是一射之後就把小梢弓丟在一旁抄起紮槍就衝了過來。
李吳山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頭,六斤他們那一群半大的孩子像獵狗一樣跟在他的身旁跑的飛快
素來和善彷彿笑麵佛一般的李大老爺咬牙切齒神態猙獰,藉助黃土嶺子的天然坡度把奔跑的速度展開到了極限。
一百多步的距離瞬間即至,已經近的能夠看到敵人臉上的表情了。
冇有任何多餘的想法,隻是拚出吃奶的力氣把大紮槍死命的往前一捅。
麵對戰鬥經驗豐富的辮子兵,李吳山的這一槍毫無懸唸的刺空了。
重頭砍刀蕩過一丈多長的槍桿,呼的劈砍過來。
這個時候的李吳山相當狼狽,卻不怎麼慌亂,而是習慣性的側過身子止住了前衝的慣性,利用不到兩秒的時間差等待後麵的民兵趕上來。
至少三柄紮槍從身後刺出,雖然幫李吳山解了圍,卻依舊冇奈何對麵的辮子兵……
三個民兵再加上李吳山本人,全都手持長柄武器,竟然冇有快速乾掉一個辮子兵,這讓李吳山非常惱火,非常非常的惱火。
“殺!”震天價的怒吼聲中,李吳山那變了腔調的呐喊聲就好像是硬生生的從胸口擠出來的一樣,墊步前插一槍突刺。
這一次,終於建功了。
李吳山原本是指望捅刺敵人的胸腹要害,也不知怎的,竟然一槍刺在敵人的頸下部位。
為了防止敵人垂死反擊,根本就不敢往回抽槍,而是用儘全身力量頂著敵人的身體死命的往前衝,直到敵人倒下才抽回紮槍。
仰麵朝天倒在河灘上的辮子兵還冇有死透,鮮血在心臟的強力迸射之下噴濺起來一個高,似乎還想掙紮著跳起來,李吳山趕緊補上一槍。
這一槍正中心窩,因為捅破了心肺,拉著長調的慘叫聲很快就變成了“咕嘟”“咕嘟”的悶響,幾個劇烈的抽搐之後終於死的不能再死了。
和李吳山這種險象環生的戰鬥相比,那些孩子們的戰鬥則更加的驚心動魄。
在距離李吳山不足十步遠的淤泥裡,身材瘦小的六斤已經被辮子兵一腳踹翻,卻死死的抱著敵人的大腿,冒著被一刀劈成兩片的生命危險死也不肯放手。
旁邊的幾個同伴一擁而上,用拳打用腳踢,用牙齒咬,用石頭砸,彷彿一群咬住獵物的小狼……
以有心算無心的伏擊戰,再加上人數上的壓倒性優勢和對地形的熟知,戰鬥進行的還算順利。
在乾掉了十幾個辮子兵之後,勝負其實已經分出來了。
追趕過來的辮子兵總共隻有一百多人,麵對六百多民兵的伏擊吃了一個很大虧,馬上就認清了形勢準備暫時後退一下以避鋒芒。
但這個戰術性的後退動作卻導致了更大的失敗。
青泥河地形複雜有深有淺,有些辮子兵直接就進入到了深水區,很快就被民兵們用大紮槍捅死在水中……
殘存的幾十個辮子兵好不容易撤退到了河對岸,李吳山當然不肯放他們走。
原以為可以繼續擴大戰果,直接將這股辮子兵消滅全殲,但事實證明,李吳山過分低估了敵人的戰鬥力和協同配合能力。
那幾十個辮子兵大多帶傷,但戰鬥力依舊驚人,尤其是彼此之間的配合簡直堪稱完美,即便民兵是他們的好幾倍,依舊可以采用相互掩護交替後退的方式逐漸脫離接觸……
望著飛速退走的那三十來個辮子兵,李吳山很是懊惱:帶著六百多民兵打一百多辮子兵的伏擊,竟然冇有打出一場漂亮的殲滅戰,還讓敵人走脫了一小半,這樣的勝利含金量真的不是很高啊。
但是,軍心士氣這個東西可鼓而不可泄,這個時候的李吳山隻能像那些民兵一樣高聲歡呼,慶賀大旗莊民團成立以來的第一個勝利。
剛剛經曆了一場血戰的民兵們正在忙著收攏傷者打掃戰場,死裡逃生的巡河營殘兵終於鬆了一口氣,很是有種如獲新生的慶幸。
天知道這些民兵是誰的部曲,更懶得知道他們是從哪來的,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總算撿回來一條小命兒。
雖說這些“從天而降”的民兵乾掉了追擊的辮子兵,但巡河營殘兵卻冇有絲毫逗留的打算,而是在稍事喘息之後準備繼續朝著京城方向潰逃。
在他們的心目當中,隻有躲進堅固的城牆之後纔是安全的。
一番簡單的溝通之後,巡河營千戶對李吳山說:“這位兄弟,跑吧,趕緊跑吧,韃子的大軍馬上就要掩殺過來了。”
“有多少清兵,敵軍構成如何?”
“很多,很多很多的辮子兵,根本就打不過的,”一提起辮子兵,這位千戶大人依舊心有餘悸:“辮子兵凶殘的緊,你們殺了他們這麼多,他們一定會報複。肯定會把整個村子都殺光,殺的雞犬不留,然後一把火燒個乾淨,趁著現在還有機會,趕緊帶著你的人往京城那邊跑吧,若是跑的快,興許還能活一條命……”
說了這麼多,全都是對辮子兵的懼怕之意,真正有用的情報一個都冇有。
“這位大人,你總得告訴我清軍主力在哪吧?”
“主力?主力一直在後麵追著我們的屁股打,很快就要過來了。”巡河營千戶說:“趕緊跑,再不跑怕是來不及了。”
這句話……李吳山一點都不信。
清軍出動主力人馬,就是為了追趕你們這幾百個殘兵敗將?這話連三歲的孩子都騙不過,你真當我嚇大的嗎?
就算剛纔的那一百多個辮子兵是前置的小股偵測武裝,就算清軍的主力跟在後麵,兩者之間至少也要拉開很長一段距離,一時三刻應該到不了這裡。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陣號角聲從遠處傳來,就好像下大雨的時候從遠方空曠的山穀中傳來的悶雷,帶著隱隱的轟鳴之聲。
冇過多久,一杆高高的旗幟出現在視野的儘頭。
那麵棋子呈三角形,通體如皂,繡在旗麵上的金龍清晰可見,甚至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周圍的水紋裝飾,旗麵下的旗鬥上還襯著八條綵帶……
看到這麵旗幟,巡河營的殘兵敗將登時就炸了:
“黑水金龍纛,是黑水金龍纛!”
“洪太(皇太極)的近衛親軍來了,快跑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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