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火急?”
司馬遷驚了,起身追問,“何事?”
不料嚴正麵色惶恐不安,嘴上卻嚴的很:“事關重大,我隻能麵呈太子!”
司馬遷頓時疑了,試探的問:“你呈上的竹簡說自己有治國安邦之策?”
“事急從權,謊稱而已。”嚴正哀道:“我也是無奈之舉!還望大人寬恕一回。”
嘿。
司馬遷有些惱了,再道:“我是太子家令,太子宮屬官,你若真有要事,告知我,我定會轉達。”
“不行!”嚴正一口咬死:“隻能我親自麵呈!”
謔!
司馬遷真的怒了。
且不說太子在睡覺不讓喊,也不說此人以謊言入了太子宮,單論他要麵呈太子。
這是誰都能麵的嗎!?
隨便來個人,說自己要見太子,那我知道你是真想見,還是想趁此來個圖窮匕見?
自從荊軻玩過一次,誰不得防一手。
辦事,咱得按流程來懂不懂。
可頭鐵的司馬遷今日遇到了對手,一方要先知情,一方咬死不行,局勢眼看便要以關門送客結尾。
恰在這時。
宮人來報,衛青到了!
聞言,司馬遷遲疑片刻,終究是對第一個來投奔太子宮的人心軟了,即使對方可能是個騙子...
“也罷!且等著吧。”
“謝大人!”
太子家令這頭的麵試儘興而來、敗興而去,劉據那頭卻是一片和諧。
司馬遷還未進入正殿,便聽到衛青的打趣聲:“石太傅授業嚴苛,我也略有耳聞,殿下日後還當勤奮好學呀。”
盯著個黑眼圈的劉據唯有訕訕苦笑。
他前腳撲騰進被窩,後腳衛青就到了,冇法,隻能抹了把臉,親自接待。
“今日抽空來此,也是有幾件事情。”大殿之中,待眾人坐定,衛青便說起了正事。
他先瞥了眼不遠處一個持刀護衛,敲打道:“一則,衛伉這小子日後就是殿下屬臣,他若有紕漏之處,殿下儘管處罰。”
“勿要顧及臣的臉麵!”
一旁護衛的衛伉原本挺胸抬頭,努力在父親麵前裝男子漢,猛地聽到這話,臉色立時有些尷尬。
“誒!”
好在劉據接過話頭,“舅舅說的哪裡話,表兄近日來恪儘職守,我都看在眼裡,豈有紕漏一說。”
不用看,就知道衛舍人又牛氣起來了。
衛青對自己長子也清楚,不去看他,轉而神情莊重,理了理衣襬,就在案幾後,俯身對著劉據彎腰一禮。
“二則,殿下曾言,臣比之淮南王重要萬倍,臣惶恐,實在愧不敢當,唯銘感五內,感激涕零!”
見到這一幕。
劉據連忙起身,將其扶起,怪罪道:“哎,舅舅這是作甚?快快請起!”
衛青、衛仲卿。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少時因為身份低微,便養成謹慎的性格,等功成名就,位極人臣,不僅冇有囂張跋扈,反而依舊為人謙遜。
如今隻因劉據的一句讚揚,便始終牢記於心,還要親自登門拜謝,這等性格,實屬不易。
“唉!”
劉據扶住衛青臂膀,歎氣道:“舅舅的功績有目共睹,我不過是說些肺腑之言,何必如此呢?”
“日後切莫如此作態!”
劉據麵露不虞,語氣也重了幾分。
衛青看得真切,知道外甥是真心實意,既有埋怨,也有吝惜,縱使是經曆過千軍萬馬的大場麵,他此時也不免情緒激盪。
“謝殿下!”
“舅舅又在折煞我了不是?”劉據見衛青有潸然落淚的架勢,忙扯開話題:“此事作罷,再不要提。”
“前些日子我出宮開府,朝中百官多有禮物往來,我看了,其中不乏珍貴補品,舅舅且挑些好的!”
說著。
劉據又招呼身邊的司馬遷,“子長,吩咐庖廚設晏,今日舅舅來此,定要不醉不歸纔是!”
司馬遷,字子長。
有旁人在時,劉據還是很照顧對方麵子的,遷兒這稱呼,隻私下喊喊。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司馬遷顯然也懂這道理。
設宴自然給安排的妥妥噹噹,可那不醉不休,就和劉據沒關係了,說的豪氣乾雲,也不瞧瞧自己還是個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不能飲酒!
劉徹曾經對司馬遷如此吩咐道....
當然。
司馬遷給小老闆留了臉,冇當場拆穿。
不多時。
眾人分席而坐。
劉據坐於主位,案幾上肉食各一,熱湯一碗,下首衛青、司馬遷相對而坐,桌案前酒水若乾。
儘管劉據心裡在麻賣批,但表麵依舊豪氣的很,以湯代酒,喝的不亦樂乎。
真正代替他和衛青一醉方休的,自然隻能是司馬遷了。
這倆人也是看破不說破,席上一時間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司馬遷才藉著空閒,說起先前的一事。
“恩?”衛青聽完有關嚴正的敘述,放下碗筷,嚴肅道:“既然聲稱有要事,那便讓他來,我在這兒,冇人敢造次!”
劉據也正有此意,示意宮人去傳。
俗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升官發財還是鞭子伺候,也就是片刻間的事兒。
不一會兒。
麵色惶急的嚴正便被帶上來,不等開口,司馬遷便先道:“你不是要麵呈嗎?殿下就在此處,有何要事,說吧?”
劉據一身曲裾深衣端坐主位,又身處太子宮,那身份便做不得假。
嚴正確定了正主,神情稍安。
他俯身一禮後,冇有直接開口,反而顧盼四周,忐忑言道:“殿下,小人惶恐,可否屏退左右...”
話未說完。
忽見主位上的劉據眉頭一皺,嚴正急忙改口高呼:“我乃淮南王孫子劉建好友,受其囑托,前來告發淮南王謀反!”
“淮南王假傳陛下詔書,勒令各地諸侯王,交出太子到長安為質,欲要激起眾怒!”
“同時偽造陛下、三公九卿,以及各地郡守印綬,屆時從淮南起兵,騙開關隘城防,直達京都!”
“對了,還有!”嚴正嚥了咽口水,大聲補充道:“淮南王要刺殺大將軍衛青,亂長安城防!”
此言一出。
原本皺眉的劉據瞳孔微縮,原本心生防備的衛青悚然一驚,兩人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殿內突兀的安靜了下來,許久後,才聽劉據慢悠悠說道:“有何憑證,細細說來。”
“若有隱瞞誣陷之舉,小心廷尉府走一遭!”
嚴正跪地大拜:“是!”
且說。
淮南王劉安有個庶長子,庶長子還有個兒子,便是劉建了。
這個當孫子的,不滿自己父親被淮南太子打壓,就想支援自己父親,搞垮身為淮南太子的二叔,好取而代之。
結果,事敗。
劉建被他的二叔逮住,丟進牢獄好一頓拷打!
妥妥的同室操戈了。
如果僅僅隻是家族內鬥也就罷了,偏偏,這個當孫子的最近得知了爺爺要造反,巧了,此時大漢還有個法令,叫推恩令!
按照推恩令。
等淮南王劉安死後,太子劉遷繼承王位,但是,其他庶子可以封侯,立侯國!
不出意外的。
本就記恨二叔的劉建心態炸了!
扳不倒二叔,那等爺爺掛了,繼承一個侯國也不錯呀,你們現在卻要造反?
如果失敗了,一起完蛋。
即使成功了,按照二叔那暴脾氣,還能將皇位拱手讓人?不屠了自己這一脈都算好的!
當孫子的一合計。
好傢夥。
合著,失敗了一起承擔損失,我板上釘釘的侯國冇了,我大好年華的小命也冇了。
成功了,我還得承擔被二叔宰了的風險!?
越想越氣。
劉建這當孫子的一氣之下,算球,都彆活了!老子要舉報!老子要大義滅親!
按照嚴正所述,加上劉據旁敲側擊。
真相便是以上種種了。
搞清了原由,理清了思路,承諾了嚴正定會妥善安置他,方纔讓其退下。
等他走後。
殿內便都是自己人,眾人的神情頓時微妙起來。
司馬遷冷不丁來了一句:“古今陽謀,無有能出推恩令其右者!”
是啊。
若非推恩令這個陽謀在光明正大的挑撥離間,淮南王怎會禍起蕭牆?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不談劉建此人,說說他告發的那些謀反舉措。”劉據率先打破怪異氛圍,向衛青問道:“舅舅以為是否可信?”
“多半為真!”衛青沉聲回道。
假傳詔書、偽造印綬,這些都是造反‘常客’。
還有那刺殺一事,昔年館陶公主劉嫖都派人刺殺過衛青,同為宗室的淮南王,不見得就不敢。
隻是吧。
“如今我已經官拜大將軍,出入皆有親兵護衛。”衛青眉頭緊皺,“在這長安城中,還想刺殺我,絕非易事!”
下一刻。
幾乎是話頭趕著話尾,司馬遷突然接道:“除非他們在城中有內應,而且身居高位!”
話音剛落,劉據三人同時想到一個名字:
田蚡!
曾經的丞相、皇帝的舅舅都能被淮南王收買,敢問,朝中還有誰不能被收買?
有了細作,刺殺大將軍也不再是難事。
這時。
司馬遷終於恍然:“難怪嚴正堅持要麵呈殿下,這是怕被人中途截殺!”
“不行,此事事關重大,我要即刻稟報陛下!”衛青神情凜然,徑直起身。
他的應對是正確的。
不管是不是謀反,會不會有刺殺,先告知劉徹,早做防備纔是正途。
不過。
衛青還未出殿門,忽然被一聲叫住:“舅舅且慢!”
卻見劉據快步走來,按住衛青,“告知父皇的事情且等一等。”
不知為何。
這一秒,司馬遷的心臟猛地抽了一下,腦海中浮現無數宮廷陰謀、借刀殺人的血腥場景。
令其看向劉據的眼神都充滿了疑慮與驚悚!
殿下這是要乾什麼!?
但事實證明,讀書人書讀多了,容易犯病....
衛青就冇有多想,直接問:“殿下何意?”
“我以為,如今敵明我暗。”劉據一攤手,“誰知道藏在朝中的細作是哪個,貿然告知父皇,有可能打草驚蛇。”
屆時彆說挖釘子,對方真要身居高位,察覺不妙,立即傳訊淮南王,更容易壞事。
“那殿下認為怎麼做?”
呐。
既然衛青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劉據就...一本正經的告訴他。
“我們何不來個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為了掩飾某個無人注意到的尷尬,讀書人司馬遷打岔道:“怎麼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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