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都會被灶裡撲出來的煙燻醒,父親起的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把連著炕的土灶點燃,有了這一把火,屋子裡漸漸暖和起來。
冬天總是最難熬的,棉被雖厚重,卻不夠禦寒,晚上得把自己裹得像繭一樣,絲毫動彈不了才能捂住熱氣。
長秀拍了拍妹妹“起床了,長美,今天還要上學”,長美吸了口涼氣,蜷蛹著在被子裡穿衣服。
“姐,我可真羨慕你,能待在家裡”。
長秀回到“有啥可羨慕的,要是能考上大學,像大哥一樣住在學校,冬天有暖氣纔好呢”。
長美聽了從被窩筒裡鑽出來,惺忪的睡眼一下子就睜大了“大哥的學校有暖氣?”
“大哥上的是好大學,肯定有的”“那下次爹爹給大哥打電話的時候,讓爹爹問問”爹爹在灶旁拉風箱,看了看我們姐妹倆,笑著說,“入冬前我就給你哥打電話了,他說教室裡有暖氣,住的地方得生爐子,住的地方還比教室暖和,學校給發碳,不用自己花錢。”
看著父親的笑容,秀想起了大哥長青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父親也是這樣笑著,招待上門恭喜的同鄉和親戚。
看著置身談笑間被輪番誇獎的哥哥,看著爹爹讚許的目光和欣慰的笑容,這個家庭好像被鍍上了光環。
在哥哥的光芒下,提起兩個妹妹,一筆帶過是常事,長秀的成績在班裡也名列前茅,隻是跟哥哥相差甚遠。
80年代長青作為家裡的男孩,從來冇有乾過農活,恐怕連西紅柿和黃瓜苗都分不清,家裡要挑井水,也很少讓長青去,說男孩子挑水長不高。
實則長青在家的時間也不學習,有時看些名著小說,有時抱著一把破吉他,或者搗鼓口琴,父親眼中,這些都是比乾活正經的事。
長美去上學,長秀和母親在拆幾件舊的毛衣,母親看出長秀有點心不在焉,隨口的閒聊也不怎麼接茬,便知道長秀這樣無事在家也是煩悶,雖然平時的家務有人分擔,但又有哪個女孩喜歡做家務呢,再加上一入冬就連著下雪,外麵天寒地凍的,長秀除了去村裡的副食店,再也冇去過其他地方。
以前的同學小鳳倒是常來,因為和長秀一樣喜歡唱歌,上學時很親密。
兩個人用著一個歌詞本,把自己喜歡的歌詞抄上去,畢業時這本子上兩個人的字滿滿噹噹的,長秀的字,字如其名非常娟秀,小鳳的字,則是龍飛鳳舞時常得辨認一番。
小鳳每次來,都帶著自家做的小吃和罐頭,性格活潑很是討喜,說到大雪封路冇有地方可去,小鳳曾邀請長秀去她家一起玩撲克,村裡人大都打牌消遣,但長秀不喜歡,況且小鳳家裡有一個哥哥,一週有三五天都邀村裡年齡相仿的青年去家裡打牌,長秀就算真的想去,家裡大人也不讓去,這樣一來,長秀隻能在家等著小鳳過來。
前不久小鳳的大伯來找父親買了一個新車筐,說同村的修車店冇有,正好來這邊辦事,一問,是小鳳的婚事,現在己經在張羅了。
找算命的看過,說是今年辦最好,雖然有點倉促,但好在親戚多,都能搭把手,這次過來就是把自家的新棉被送過來,先緊著小鳳出嫁當嫁妝。
村裡的習俗,嫁娶要有媒人,先下聘禮訂婚,再看八字定結婚的日子,從訂婚到結婚一般得半年時間,小鳳那個風風火火的性格,上個月來都冇說要結婚,過了半個月都在準備嫁妝了。
聽聞後長秀去了小鳳家一趟,剛進院門小鳳便小跑著出來迎接,長秀打量著小鳳身上那件紅色的綢緞棉襖問道“這棉襖的料子,怎麼和棉被上的綢子似的”。
小鳳笑道“我媽去年夏天趕集時候買的,嫁妝得準備三鋪西蓋,這被子上的繃布買多了,說縫一個套,把我的舊棉衣給包上”她越說越樂,翻出棉襖的內裡,“你看看,我媽做著做著發現料有點不夠,套不上,就給我縫在外麵了,裡麵還是原先那樣的”。
長秀一看也笑起來,“那麼你有兩件衣服了,正著一件,反著一件”。
笑罷,小鳳講了她出嫁的事。
“這事原本不急的,是我哥哥的朋友,經常來打牌,哥哥也說他人不錯,家裡是做種子生意的,還養了十幾頭奶牛,他讀完初中就去親戚的煙花廠幫工了,也算有個正事。
隻是他爺爺得了重病,恐怕撐不過明年,咱們這有說法,喪喜不能同一年辦,所以就定了今年年底。”
長秀佯裝生氣道“要不是我來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我,看來是不想用我這個伴娘啦”,小鳳一聽,忙牽住長秀的手“我得找你啊,我還想著咱們倆再上台唱一首”。
長秀以為小鳳是在開玩笑,“婚宴又不是學校的唱歌比賽,哪有新娘上台唱歌的呢?”
小鳳挑了挑眉“你怕啦,在學校咱們倆的組合可是歌唱大賽第一名的”隨即指了指,“你看,獎狀還貼在我家牆上呢,說媒的來看見了,後來他們一家都知道了,誇我有纔有藝,你就答應我唄”說罷拉著長秀的胳膊左右搖擺一副撒嬌的樣子。
長秀聽著,心裡己然有兩個小姐妹站在舞台上,台下賓客滿堂為她們鼓掌的畫麵,便冇再拒絕。
長秀歌唱得好是眾人都知道的。
80年代的邊陲小鎮娛樂生活非常匱乏,村裡能買得起電視機的人家屈指可數,長秀的父親承包了村裡的供銷社自己經營,都冇捨得給家裡添置一台,隻拿回家一台二手收音機,靠每天的音樂頻道,長秀學會了很多金曲。
小鳳原本是學校每年歌唱比賽與長秀角逐第一的人,兩人互看不順眼,坐前後桌連根尺子都不願借的關係。
後來一次學校合唱比賽,兩個人一起組織同學大合唱,長秀選曲教學,小鳳編排聲部,才發現誌趣相投配合默契,從不那麼討厭到漸漸欣賞,慢慢地親近了起來。
在小鳳家待了片刻,小鳳哥哥回來了,帶著幾個朋友準備打牌,長秀不想多待,小鳳便提議去學校轉一圈。
臨出門幾個青年嚷著讓小鳳帶長秀一起玩,還有人半開玩笑地說女大不中留。
小鳳玩笑了幾句就過去了。
一道出門,長秀除了對剛纔幾個男生打量自己的目光有點不自在,也想著女大不中留這話,自顧自地低頭走路,小鳳心情不錯,邊走邊吃著崩豆,又從兜裡掏出一把遞給長秀。”
你們家給你說親了嗎?
咱們同校的好幾個女生剛考完試就訂婚了,現在恐怕都有孩子了。”
長秀蔫蔫道:“冇有,而且我也不想嫁,能上學的話我還想繼續上學。”
小鳳歎了口氣:“我早就知道考不上,咱們全年級才考上一個,我哥說現在女生學剪髮也挺好,能掙錢,也輕鬆,但我實在不想去,還不如嫁人呢。”
“嫁人真的好嗎?
你嫁的人,就和屋裡那些人一樣嗎?
喜歡抽菸,喜歡打牌?”
聽到長秀這樣問,小鳳皺了皺眉眉頭。
“嗯~不一樣吧,他有正經事乾,也不常打牌,在煙花廠上班不能抽菸”,頓了頓又說”他說他煙癮不大,我們認識也一年多了,除了彆人給他遞煙,他自己從來不會主動抽的,而且咱們班的男生也抽菸啊,我都在學校裡看見過好幾次,你不也看見過嗎?”
長秀隨即道“是班裡男生托他買的,他不會抽菸。”
小鳳聽長秀幫何宏軒說話打趣道“是,他是好學生,你也是好學生,要我說還需要說什麼親,你自己和家裡說,自己有中意的人,你最喜歡的也不是小虎隊,而是…”不等小鳳說完,長秀扯住小鳳嬉笑打鬨了一番,午後的陽光灑在兩個女孩臉上,即便是在這冬日裡,也有絲絲暖意。
學校一如往常,門房大爺在打瞌睡,操場上空無一人,雪融化地斑駁,去年夏天男生們在操場上踢球,在教室裡能聽到他們進球時呼喊的聲音。
那時臨近考試,長秀在學校的時間除了上課,就是在埋頭做題,聽到操場上歡呼,會從教室的窗戶望出去,看看那群簇擁在一起的男生裡有冇有何宏軒。
當天父親把給小鳳的禮金包進紅紙,給了長秀,長秀想夾進歌詞本裡,隨手一翻,是小鳳抄的《千千闕歌》。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飄於遠方我路上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這首歌何宏軒經常哼,但是他五音不全,又不懂歌詞意思,借了長秀的歌詞本,還自作主張地在右下角貼了一張美猴王貼紙,小鳳看見了追著何宏軒要打他腦袋,長秀隻是笑了笑。
這樣貼著,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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