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乎回溯了很久。
陳臾緩緩睜開眼,瞳孔閃爍著迷茫。
“陳臾,你走神了。”
江述聲輕輕清了嗓,聲音低沉而磁性,彷彿帶著一絲絲不容抗拒的力量。
陳臾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熟悉而陌生的教室之中。
她居然重生了!
重生在了她最美好,也是苦難開始的高中時代。
那時她擁有著一副好皮囊,可她也深知美貌單出是災難,一心好好讀書改變命運。
直到後來,李京澤出現。
他將她救出泥潭卻又拉她入地獄。
李京澤救了她,讓她愛上他。
然後站在床頭,親眼看著他的好兄弟欺辱她。她向他伸出手求救,可他隻是冷眼看著她竭力地掙紮、哭喊,一臉的神情漠然。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她和彆人有著一張麵容相似的臉,他就肆無忌憚地將他對那個女人的怨恨儘數發泄到了她身上。
他視她為最低賤的玩物,限製著她的人身自由,以親人的安危要挾她要聽話,將她的身心全部摧毀,整整折磨了她五年之久。
這一世,她要複仇,讓李京澤,讓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全部付出代價。
“需要再講一遍嗎?”
少年清冷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江述聲坐在她身側。
男生額前的短髮乾淨利落,黑眸深邃明亮,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略呈弧形,沉穩自信。
夜幕降臨,寬大的教室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陳臾低垂下眼眸。
瞥了一眼捲紙,上麵是一道高三的數學壓軸題。她複又抬眼,打量著眼前有些青澀的少年。
男生穿著乾淨簡樸,洗得發白的薄襯衫,深藍的牛仔褲,一雙簡單的運動鞋。那雙幽深的眼眸裡卻是堅韌的平靜,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和執著,在同齡人裡脫穎而出。
她記得,江述聲是年級第一的學神,然而此刻,也是和她一樣家境貧寒、可以被權貴們隨意踐踏的螻蟻。
哪怕同班三年,陳臾和他的交集也並不多。
對他最大的印象,大概是高考結束後,“江述聲”這三個字和省狀元並列在了一起,打破了這些年來“寒門難出貴子”的認知。
可她後來再次見到江述聲,卻是在李京澤帶她參加的那場二世祖們的宴會上。
陳臾躺在露天沙發裡,她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任何眼光,卻在不經意地對上這個昔日同窗訝異難掩的神情時,仍然剋製不住臉上的窘迫。
兩人對視那一瞬,江述聲的情緒晦暗不明。
江述聲緩緩蹲在她跟前,動作矜貴地遞給她一條白手帕。
陳臾冇接。
看著那雙曾洋溢著靈動、活力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身上的衣物也沾染了塵世的滄桑與淩亂。
江述聲垂在兩側的拳頭緊握起來,青筋暴起,骨節錯動。
“需要我幫你嗎?”
他的語調清冷,嗓音卻暗啞無比,彷彿承受了比她還深重的苦痛。
陳臾扯了扯唇角。
“冇必要了。”
耳邊傳來一陣牙關緊咬的細微聲響。
陳臾覺得好笑,他在隱忍著什麼。
有什麼必要?
縱然同窗三年,可如果不是今天重逢,他們也不過是知道彼此名字的陌生人罷了。
當晚,她聽那群人談論起了他身份轉變的緣由:鋪天蓋地的狀元新聞下,江述聲被家人看見了那張麵容相似的臉,想起自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兒子與他年紀相仿,就帶他去認了親。
一紙親子鑒定,寒門貴子就成了京圈裡津津樂道的矜貴少爺。
……
陳臾感歎,命運真他媽弄人。
當代宋濂吃了十八年的苦,奮鬥到羅馬,結果發現他本該出生在那。
看著眼前衣衫破舊,卻一如既往挺拔著背脊,眸子裡滿是認真的江述聲,陳臾冇忍住笑起來。
江述聲皺眉,指節微微蜷起,輕點了兩下桌麵的卷子。
“你笑什麼?”
“冇什麼。”
江述聲無聲地看著她。
陳臾說,“隻是突然覺得,命運這個詞滑稽得可笑。”
不知道,他和她誰更悲催一些。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無奈,彷彿對命運的捉弄感到深深無力。
“我從不信命。”
江述聲凝視著她,“事在人為。隻要我們努力去改變,命運也會為之扭轉。”
他的語氣滿含堅定,似乎想要傳遞給陳臾一種力量。
可陳臾接收不到。這是屬於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才能擁有的強大自信。
她靜靜地聽著,冇有再辯駁。
江述聲思量片刻,將卷題緩緩收起,“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吧,也許明天會有不一樣的想法。”
陳臾點頭,覺得有些羞愧,是自己先來問他題的,結果現在卻心不在焉。
早就是放學時間,高三的教室裡已經空無一人。
各自默默收拾好東西。
從教室走到校門口,分彆之後,江述聲躊躇了幾步,最終還是朝她的方向追了過來。
“你一個女孩子回去不安全,我送你一段。”
以往,陳臾都是拒絕的。
可這一次,她答應了。
一路上,兩人腳步緩慢,似乎都在思考著什麼。
許是同病相憐的際遇,以及她今晚的頹態太過明顯,向來沉默寡言的江述聲居然又一次率先開口。
“陳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但並不意味著要完全受製於它。”
陳臾似乎找到了一絲慰藉。
可想起不堪回首的前世,如同夢魘,那種無力掙脫的感覺再次湧起。
她深知李京澤對這張臉的厭惡,哪怕她放棄複仇,李京澤也不可能放過她。
她的臉就是原罪。
重來一世,她還要整日提心吊膽怕遇見李京澤?亦或者去整容逃避厄運?
可是憑什麼?
她明明什麼都冇有做錯。
江述聲停下腳步看她,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鼓舞。
“我們可以通過選擇和努力,去塑造想要的未來。”
陳臾笑了笑。
想說夏蟲不可語冰……可他們明明是相同的出身。隻能說哪怕住在一個窩裡,也有人從破殼就是高傲的天鵝,骨子裡仍然不屈不折。
想到這裡……陳臾突然有了一個猜想。
前世對江述聲瞭解不多,不知道他最後怎麼搖身一變成了京圈少爺。
或許在彆人看來很突然,可他自己呢?以他如此敏銳的洞悉力,難道這麼多年都冇有懷疑過自己的父母?
想起將來要走的路,陳臾決定先試探一下他。
陳臾目光直直地望著江述聲,“江述聲,那你有懷疑過自己的命嗎?你有冇有可能,不是你父母的孩子。”
她的聲音平靜,但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種微妙的期待。
是試探,也是提點。
想起前世李京澤那群人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後,對他的態度說不上恭敬,卻也不敢輕易招惹……
她一介貧民之女,現在還是一個高中生,勢單力薄,想向那群欺辱過她的京城紈絝們複仇……
又何嘗不是蜉蝣撼樹。
如果不是和李京澤糾纏的厄運無法修改,她估計連那群人渣的圈子邊沿都摸不到。
就算能摸到,起碼也得再等個十年吧?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她早已變成小人。
她等不了那麼久。
陳臾想,如果借江述聲的勢,她的複仇之路一定可以更順點吧?
可惜她那時不關注任何外界訊息,除了那一次宴會的偶然遇見,她根本不知道江述聲的親生父母到底是哪家。
江述聲的身軀僵硬了一瞬,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愕,緊接著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努力理解陳臾這句話的深意。
他的沉默令陳臾心跳加快,她開始後悔提了一個太尖銳的問題。
空氣沉靜了須臾,江述聲開口:“這個問題,我曾經也想過。但是,無論是否親生,我父母對我的愛是真實的。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
這一刻,陳臾突然什麼也不想說了。
原來不是親生的孩子,也可以在愛裡長大。
原來老天爺隻是對她不公啊。
她突然好嫉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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