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籮是個感知力很敏銳的孩子,她感覺到了知暖身上猛不丁冒出來的戾氣,微微抖了抖,默默抱緊了她的腳,然後小聲地溫柔地說:“娘子,不要灰心,你那麼聰明,總有法子可想的。”
“你以前不常和我說,人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做傻事嗎?世道越難,我們越要好好活,活著纔有希望,纔有盼頭。”
知暖靜靜聽著,靠坐在床頭看著阿籮。
小姑娘平素並不多言,這會兒,也是儘心儘力想開解她了。
知暖心裡的戾意慢慢平複了下去。
活在這世道,她並不想要什麼盼頭,但也確實不願意為這一家人陪葬。
憑什麼要和他們一起去死?最好的結果不是讓他們眼看著唾手可得的一切轉眼成空麼?
知暖重又恢複了點精神,這會兒雷雨聲也漸漸小了,她縮了縮腳,答應了阿籮:“好,我會好好的。天不早了,咱們睡吧。”
想起《亂世佳人》裡斯嘉麗的名言,又說,“睡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的振奮不像是假的,阿籮自覺安慰有效,很高興,幫著鋪好被子,陪著她睡了下去。
雨夜乍寒,但兩個小姑娘擠在一起,倒也不覺得冷。
後麵的時間,知暖睡得很好。就著雨聲,她還續上了先前的夢,夢裡她升了職也加了工資,同事鬧鬨哄嚷著要她請客。
她大手一揮帶人去了酒吧,狂歡、跳舞,玩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
她還難得有了豔遇,一個特彆順眼的男人,用他那酥到讓人耳朵懷孕的聲音問:“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可惜,她還冇來得及迴應,便被阿籮喚醒了。
小姑娘小小聲地告訴她:“巳時了,娘子該起了。”
嗯,巳時,是她該去酒樓“上班”的時間。
說來也不怪她對周家人冇防備,這些年,知暖在周家也是過得順心順意極了,擺攤賣小吃的時候,一家人齊心協力乾活不說,後來開了酒樓有了錢,知暖不習慣早起,他們也都縱著她,彆人卯時起來乾活,她可以安安心心歇到巳時末也冇人說。
還是她自己覺得貪睡不好,跟阿籮說好,辰時未醒就叫醒她。
這個家,是她花錢買下,再一點一滴改建打理出來的,所以哪怕外麵看著不出奇,但內裡舒適溫暖,叫人留念。
知暖睜開眼,抓著阿籮的手從床上坐起來,起床穿衣,然後梳洗。
從屋內出來,穿過圍廊去到前院,周家三口正等著她吃早飯。
三人皆喜洋洋的,周家老夫妻已經從兒子口中知道知暖的打算,也曉得她已經知道兒子不能再娶她,所以對她私底下要個儀式的想法並冇覺得有什麼,飯間不停給知暖挾菜,還說:“阿爺阿孃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放心,哪怕阿大不能娶你,你都是我們家的孩子,往後也冇人輕易欺負了你去。”
又說她要的儀式他們也不會敷衍過去,黃道吉日會挑,婚服也給她買,隻不過考慮到周阿大未來要娶貴人家的小娘子,所以婚宴是冇得了,也就一家人關起門來好好吃一頓。
老夫妻倆一唱一和,又是回憶過往又是憧憬未來,周阿大還在邊上含情脈脈看著她。
知暖要真是個土生土長的小姑娘,八年多時間掏心掏肺相待,她指不定還真隨了他們的意。
但她不是,骨子裡她還是現代的靈魂現代的人,知恩必圖報,有怨也必報怨。
不過是她的身契還捏在他們手中,這會兒,不宜鬨翻。
知暖也笑著回:“我都聽阿爺阿孃的。”順便衝著周阿大柔柔一笑,十足十一個乖乖巧巧心願得償陷入情網不能自拔的傻姑娘樣。
周阿大悄悄揣住了她的手。
往年裡,兩人冇少有這樣的小動作,以往知暖覺得跟年輕男孩子玩這樣的小遊戲還挺好玩,現在嘛……隻餘噁心。
噁心還得笑。
吃過飯後,知暖得去酒樓,一來是督帳,二來酒樓大掌櫃應付一般客人還行,有些嘴刁的達官貴人,還是得知暖這個少東家出麵。
冇錯,少東家。
此時男女大防並冇有明清朝那麼嚴苛,街上很多小娘子男裝出行,也有小娘子當街賣貨。
知暖穿男裝倒不是彆的,純粹是方便,且也習慣了。
她在周家打從開始做生意起就扮作男子,對外都稱是少東家,周家老夫妻先頭是身體不好不能太累,兒子要讀書不能操持“賤業”,生意的事都由她折騰。
後來則是福享慣了,坐在家裡有錢收,也就隨她了。
當然,知暖說好聽點是童養媳,說難聽點就是周家買的財產,財產冇有獨立的戶籍也冇有獨立的人格,酒樓實際是周家的,每月進賬入的也是周家老兩口的庫,知暖這個少東家就是個乾活拉磨的打工人。
打工人勤勤懇懇又是一日,她很清楚,要想謀事就不能太急。
也是她蠢,當然也可能是現代思維作祟,知暖對戶籍根本就冇個清醒認識,早先彆說纏著周家給她立戶,就是偷摸著將身契換出來的想法都冇起過。
以致事臨才發現受製於人。
好在她還冇頭鐵到無可救藥,這些年裡,賺的錢多數給了周家是事實,但她每月也都藏了筆小私房。
晚上從酒樓回家,知暖悄摸著摸了摸自己藏銀子的地方,心定了定。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周阿大高中,周家人來人往不絕,周阿大也日日都有應酬。
知暖瞅著機會,試過去老兩口房裡偷換身契,無果。
老太太所有貴重東西都鎖得好好的,鑰匙貼身帶著,想偷,難度很大。
除非她即時撕破臉,把藏了她身契的箱子偷走劈了——可真那樣她就隻能做逃奴,這輩子相當於完蛋了。
她也試過誘哄周阿大幫他從周家脫籍,另立戶口,理由也正當:“往後你娶了新婦,我再住在這家裡,定然礙她眼。不若你予我立個戶頭,另外賃個房子單獨住了,這樣她就算想計較,也冇處跟我計較得來。”
死周阿大,隻怪她這些年教的太好,此人麵上情意深重得很,實則不蠢也不糊塗,他摟著她,笑得春風得意,輕輕一刮她鼻尖說:“另外給你賃個屋子單住倒是可,立戶便算了,你一個小娘子,住外麵實不安全,也容易受人欺負。”
嗬,她目前受到最大的欺負不就是來自他和他家麼?
知暖冇再多說,多說就要惹來懷疑了。
沒關係,內部走不通,她就藉藉外來的力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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